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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在路上。她把头发扎起来，碎发一直撒到脸上。她在路上会碰到以前同学，他们奇怪的问她：你怎么这副表情？
什么表情？
冷漠的。
她心里一惊。她以为她可以掩饰的很好，没想到被不经意看出破绽。
她已经17岁了，她说：我要做个快乐的小孩。但是日子过去很久，她还是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她经常不知所措，有时流下眼泪。这个夏天她喜欢呆在游泳池子里。她把整个身体埋进水中，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清澈的水底，偶尔几个斑斓的影子从面前飘过。她在流下眼泪，眼泪一流出来就和水溶在了一起。没有人看到。突然有人压住她的背。她惊讶，呛了一口水。可是那个人并没有停止。他继续压住她的背，很轻柔的，但是很坚定。仿佛是把她带到悬崖，然后耐心地劝说她跳下去。他说，跳下去，就什么都结束了。
她感到肺里的空气在膨胀，挣扎。那只手突然放开。她抬起头来。几个人正欢笑着游到一边去。原来是几个男孩的恶作剧。她大口喘气，抑制不去哭泣。
她从小就被欺负。因为她不属于这里。甚至在家里也是，父母离了婚，可没有谁想要她。他们都等着法院的判决。她也在等着。她希望法院把她判给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的仙女，她会永远疼爱她，每天都给她糖吃，即使她回答不出问题，她也不会生气。最终没有，她和父亲一起住。那年她16岁。
这是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她出生就注定她一生都会不快乐。除非她离开。可是她两手空空，可以去哪里呢？父母离婚的那天，父亲说，你不要去上学了。她到学校收拾了书包。她把所有的纸张，所有的书都放在一个很大的包里，然后走掉。同桌追上来说：“真的要走？”她就点头，脸上冷漠的没有表情。从此她就留在了家里。父亲说是因为没有钱的原因。其实她知道不是，她看到后妈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那个生命要出生了。据说是个男孩。那么他一定有软软的细发，他会露出洁白的牙齿，他会笑的像个小天使。她的父亲是个壮实的男人，后母温柔又美丽。根据她以前在学校学到的基因遗传，她的即将出世的弟弟也一定非常英俊。
然而她憎恨他。
虽然她知道，即使没有他，她也会是一样的命运，但依然憎恨。她看上去依然无事，每天打扫卫生做家务，表情非常平静。后母在房间里看着庸俗的电视剧，笑声非常放肆。她恨。她只是不说。她看到地板上小小的灰尘，扬起来，又落下去。
她记得她出生的时候下了大雪。别人以为刚出生的小孩是不记事的。但她却是记住了。那副画面常常出现在她的梦中。非常大的雪，天气冷极了，屋顶上挂着冰霜。家里的气氛不是很好。奶奶满脸愤恨：女孩。妈妈无助地抱着她。父亲咬住嘴唇不说话。最后他们都扔下她了。她身上只有薄薄的被子。她的手露在冷酷的寒冬里。窗户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关好。被风吹开。那些风吹到她的脸上，吹走了所有的温暖。她的手开始失去知觉。
现在她的左手一直有点僵直，也许是那时候留下的痕迹。
她记起小的时候，父母带她去公园。有人在表演。他们都围过去看了。她一个人被留在了原地。很多人从她的身边跑过去。有母亲拉着自己的孩子。他们都在欢笑，说，去看表演了。可是她被留在了原地。她手足无措。开始流眼泪。没有人理她。后来想起这件事，她以为父母是故意的。他们想要把她扔掉。最后却没有成功。她不可思议地找到了家。她用小手开始敲门。非常倔强的。父母开了门。他们似乎是惊讶，似乎是失望。
那些模糊的记忆，她不想记得。但是它们确实很深地刻进了她的脑子。她是个要被抛弃的小孩。她从小就明白。她只是有点委屈。
弟弟出生了。她去看他，果然是非常的好看。英俊的男孩子。她偷偷地去碰了一下他的额角，皮肤的触感非常柔软。父母都在欢笑。她又记起她出生的那一天，他们的脸那么冰凉。她曾经靠近妈妈。贪图一个拥抱。但是妈妈并不理会，她走开了。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这个男孩，他那么幸福。幸福地让她妒忌，深深的妒忌。她咬住自己的嘴唇，生疼。
他们比以前更少的注意到她了。弟弟在一天天的长大。她帮他装奶瓶，帮他铺好被子，给他洗衣服。父母不再注意她了。他们看到自己的儿子那么可爱，那么活泼，欢笑地起了皱纹。她在一边沉默，瞪着眼睛看着。直到父亲呵斥：“快去，把晚饭做一下。”
同学偶尔会打来电话。他们的问候很友好，但每次都会让她伤心。他们奇怪：为什么你不反抗呢？你难道真的可以忍受？她就在电话这里咯咯地笑，笑到流出眼泪。有什么用呢？即使她无法忍受，这一切还是不会改变的。
她把以前的课本全部卖掉了。她告诉自己她非常喜欢上学，但是从今以后，不可能了。既然不能实现的事情，何必要留着这些课本去让自己触景生情呢？她卖的义无返顾，最后换到了几块钱。她用它们买了很多棒棒糖，含在嘴里。她以为那很甜蜜。
弟弟可以走路了。父母带他去阳光灿烂的公园里散步。有时候她也会跟去。她存着侥幸希望他们也会因为某个好看的表演而把弟弟丢下。可是没有。他们抱起他向前跑去。最后最后，还是她被落下了。就和很多年前一样。人们从她的身边跑过去，充满欢笑。可是没人理她。没有人注意她，也没有人回头看她。甚至连她的父母也不管她，他们抱着新鲜的婴儿向前跑去，去看一场很不错的表演。弟弟在欢笑，她听到了。那笑声尖锐地刺进她的耳朵里。
她没有去追他们。独自回家了。他们后来也没有对她独自走开表示诧异。他们早已忘记她了。
只因为我是个女孩吗？有什么不对呢？即使是自己的妈妈，也讨厌我。自从她和父亲离婚后，再也没有来看过我。从小到大，她需要的不多，可是总是孤独。
她讨厌这个家庭，还有那个幸福的弟弟。
她18岁生日到了。没有人注意。不过她也就习惯了。父亲突然走到她房间里，好言好语。她很别扭地揉着衣角。以为她终于可以开始幸福的生活了。最后父亲说：你已经成年了，家里也经济紧张，不如出去打工吧。他眯眯笑着。她心里一沉。即使那一年他们在公园里弄丢了她，最后她倔强的找到了家，又怎么样呢？她最终还是被这个家抛弃了。虽然她不喜欢这里，希望离开，但是她还是希望他们会在乎她，哪怕是一点点。父亲在看着她，怕她拒绝。她最后站起来说：“好。”声音里透出冰霜。出乎意料平静的答应了，但是她的心却翻滚。
夜晚，父母都安稳地睡了。她下了床，把脚踏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了婴儿的房间。婴儿在享受他的睡眠。他呼吸平稳。他长的多么可爱啊，他那么让人喜欢。她伸出手去抚摩他，渐渐的被他感动。婴儿在做一个很美的梦，他在微笑。
那么他可以永远沉浸在梦中了。
她把手放到婴儿的脖子上，用那只因为得不到爱而僵直的左手，轻易地结束了他一年多的生命。
婴儿的皮肤光滑地让她想哭。她不用在躲在被子里或者是游泳池子里哭泣了，她可以放声大哭一场了。婴儿死了。但她依然妒忌他。他只活了短短的时间，却享受了她18年也没有得到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