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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输了，我完了。我一败涂地，我彻底完蛋了。胜者王败者寇啊我心服口服
“亲爱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尊敬的老师、社会主流、正统人士首先感谢你们大清早地赶来，观看我在此时此地进行的撕心裂肺粉身碎骨的忏悔表演，我长达13页稿纸的忏悔告白，像小布什爱护伊拉克人民的生命一样诚恳，像国内的旅游部门开始向游客公开收取小费一样主动”
“我之所以选择在每个清晨，进行我的忏悔表演，是因为这是个孕育万物生机勃勃的时刻，一个富有创造性和爆发力的时刻，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让我进行最恰如其分的忏悔表演，才最能表达我的满怀诚意，以博取你们吝啬的信任”
“你们不是说过吗？我们年轻人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其实你们心里压根就没把我们这些小崽子当回事儿，蒙孙子玩儿呢。我们这些八九点钟的太阳到底能干什么呢？只配用来忏悔！只能对自己因年少无知不谙世故犯下的无数低级错误进行忏悔！我们真的太天真了，曾经以为你们对我们的嘉许都系出真诚，以为我们真的可以干出超越你们的辉煌业绩，这真是扯淡的念头，荒谬的思想，你们太伟大了，我们只配跟在你们屁股后面提鞋，有时连提鞋都没有资格！你们代表着先辈们伟大的历史和传统啊”
“啊，对不起，题外话我说的太多了，言归正传吧，有人喜欢表演饥饿，有人喜欢表演恋爱，而我只会表演忏悔我昨晚刚从另一座城市演出归来，顾不得身心交瘁，就投入今天的忏悔，精神总是可嘉的吧，你们给一点掌声好不好啊”
“在那座城市，我碰到了神交已久的人妖哥们儿，他们仿佛和我具有共同或者说相通的成长经历，区别仅仅在于，他们是直接摧残身体，而我是被迫让精神在周遭环境中不断接受炼狱式的洗礼。我们曾经在一次演出的空当，一起探讨过我们到底谁经受的折磨更为难忍或者说谁的经历更为丰富？结果莫衷一是。但他们一致发出疑问，你们那里的年轻人也一直受到思想的禁锢和扼杀吗？我老老实实地说，政府是英明的，可传统才是我们真正的生身父母啊”
“我再一次敦请各位，请相信我的诚恳吧，请你们接受我12万吨诚恳的忏悔。我可是个地地道道的混蛋、流氓、恶棍、土匪、杂种啊”
“我还是先介绍一下我今天忏悔的角色吧，我知道你们早已听腻了各种各样的忏悔报告会，都是些伦理、道德、社会领域内的犯罪行为的忏悔，今天我为大家来一段上层建筑意识形态内的忏悔，一个先锋作家的忏悔一个自以为是狂妄无知的先锋作家痛陈自己误入歧途的文学立场如果大家爱听的话，就再给点掌声吧不感兴趣的可以即刻离开现在我就正经八百地开始向你们忏悔了”
“你们的墙壁又厚又硬，而我的头皮又脆又薄。血流满面，我哭得一塌糊涂。我像所有的窝囊废一样哭，像所有的窝囊废的窝囊加一块一样窝囊地哭。我一败涂地，全线崩溃，一息尚存，也只是等死。有生以来所有的勇气和韧劲已经提前透支，我一刻也不停歇地挥霍着它们，终至弹尽粮绝，一丝一毫都没有留下，苟延残喘的余生，我只能艰难打发粉碎性骨折一般的黯淡时光；有生以来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所有懦弱和脆弱，决堤而出，淹没了我，像霉菌一样爬满全身，扩散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我承认，我输了。我被打垮了，我终于被你们打垮了，我也被自己打垮了。被你们长期以来的冰刀霜剑严相逼打垮了，被我作为一个正常人与生俱来的懦弱和脆弱打垮了。我输给了物质生活，输给了形而下的现实世界，输给了你们根深蒂固根系发达的传统，输给了你们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你们赢了！你们再一次不耐烦地赢了！”
“我承认我没有教养，缺乏涵养，冒犯了整个中华民族都在标榜的谦虚的美德。我狂妄，我粗鄙，崇尚享乐主义，排斥忧患意识，我标新立异，自以为是，不明白谦虚实在是这世上最坚固的盾牌，可以在它的庇护下躲避这世上所有的凶险。比如一个白痴，拥有谦虚这种美德，他也会受到举世的尊重和爱戴。一块顽石越粗砺越安稳。而狂妄不行，狂妄本身就是把自己往尖锐里打磨，再坚硬的利器也是易折的，这是宿命。”
“我十恶不赦，我不尊敬师长，我愚蠢地以为，生发创造力发挥创造性，是以欺师灭族破除墨守成规的观念为发端的。这实在是浅薄无知的混帐思想。有没有创造力进行新的发明创造算什么了不起的问题，还有谁指望着像我这样的混小子去超越前人啊？！那种形而上的玩意儿，也就我这样的傻帽才津津乐道，纯粹是扯淡啊纯粹是扯淡。你活在大杂院似的生活圈子里，你就要维护这个圈子里的规矩和利益，以及一成不变的格局和秩序，你才能勉强和大家一样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因为你是小字辈儿嘛。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过去所有的抵触和背叛都是枉然的，都是极端错误的，都只是误入歧途。我现在只期待你们的安抚，用你们博大的胸怀收容一个懵懂无知的失足青年”
“请原谅我对你们的冒犯，原谅我对你们坚守的文化传统的冒犯，我现在终于明白，中庸实在是中国人最伟大的行为规范，而我太小瞧它了。我应该为我的无知付出代价，现在我的渺小终于被打出原形，无地自容。我明白了，庸俗才是安全岛和爱的港湾啊，以前我只是片面地偏执地看问题，单线条地理解中庸之道，以为中正平和是庸俗的，现在我才明白，中庸之道充满了万古长青的辩证法：庸俗带给我们生活的中正平和，事业的四平八稳。我太冒失了，一直在曲解中庸”
“我太虚无了，总是对这世上的一切充满了怀疑和否定的思想，有时甚至有些‘无政府主义’的可怕倾向。我实在应该彻头彻尾地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我太不了解人生的真谛了，太不理解‘中国特色’的重要意义了。我曾经以为不断地怀疑和否定就是促进社会发展的关键所在，以为自己手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试图超越物质基础，直接进行上层建筑的思考。多么可笑，这都是些耽于幻想的傻念头。我应该尊重你们万众一心的立场，一道坚守你们的立场，主动摒弃自己所有愚蠢的主张，永远和你们保持一致。因为你们永远是对的，永远没有错。我必须维护我们共同的一切，属于集体的一切，而个人这种概念是根本都不存在的，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我为我的个人主义忏悔，我应该全心全意地服从于集体主义。我们都是非常公共地生活着的群体，个人是不存在的。中庸之道是在任何领域都无往而不利的法宝，集体主义更是光照千秋。我们要在统一口径的舆论氛围中茁壮地成长，滋润地生活，任何不利于发展的话，都不能说，任何不利于发展的事，都不去做”
“中国的传统只有精华，没有糟粕，离开传统，我们一步都不能走，一句话都不能说。老祖宗留下的千年基业还够我们挥霍好几辈子的，我们只管墨守成规就是各位叔伯大婶，我都忏悔成这样了，你们怎么也不鼓掌啊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怕出名猪怕壮，难得糊涂，无为而无不为，这是多好的至理名言啊。我们一切的努力都是枉然的，天上会掉馅饼的。我们时时刻刻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碰到老祖宗漫天横飞的嘴脸和宝贵的历史经验，任何忤逆的行为，都是乱挖祖坟的大罪再说了，单凭我一己之力，就能挽狂澜于既倒吗？蚂蚁撼树，螳臂当车而已！不用恐怖分子插手，光用你们的口水都能把我淹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好歹求你们原谅我，原谅我这个无知的孩子吧”
“我再也不会愚蠢地反抗我的生活了，我再也不会亵渎宿命用它炽热的光芒照射在我生活中的点滴神启。因为坚决不抵抗，原本就是我们的传统。历史告诉我们，中国被人灭亡了无数次，只要她的国民乖乖地做顺民，是丝毫不影响自己正常的生活的。改朝换代是政治事件，让少数人去操作就是，老百姓还是活得好好的嘛。我们只管往自己身上揽光荣史就是，多辉煌的历史，都是我们的祖先创造的，别管到底是谁，他们具有什么血统，都是我们的祖先，都是灿烂辉煌的上下五千年！一代又一代帝王将相的兴衰荣辱史，都在前赴后继地填充我们传统文化的皮囊，在中国的地界上，排列出一堆又一堆价值连城的历史文物”
“我要坦然接受我们这座老城的传统，欣然接受历史和传统的强奸。我会的，我会和你们一道，张嘴配合，尽情享受，换一种姿态，换一种心态，去领取来自身体深处的无穷乐趣。身体的快感比精神的快感要high一千倍，因为它实实在在，真真切切，是看得见的物质，摸得到的肉体请原谅我有生以来的幼稚可笑，我现在只想尽快加入到你们成熟的氛围中去。你们的辉煌生生不息，一劳永逸从今往后，我将对生活全面妥协，对我们共同的生活方式妥协，像所有名人一样取消自己的隐私权，要在居委会大妈的口腔中落下良好的口碑，做人人拍手称道的好孩子，剪掉长发，戒烟，戒酒，不再约女孩到家里乱搞”
“请宽恕我的天真，我一直顽固地认为，头上有青天，总有人会理解我，欣赏我，还到处为自己的怀才不遇鸣冤叫屈，真是不知死活，不知道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不知道改革这种事情，在中国永远都是持久战，要折腾几代人，明摆着只是举手之劳，也必将用旷日持久的时光去打发。因为“慢”实在又是中国最伟大的传统之一。我们的北方不悠闲就活不下去，相较之下，南方人都太市侩了，他们太不懂得享受生活了。请原谅我的浅薄，我太相信科学与民主的鬼话了。其实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我还以为只有自己知道呢。谁不知道美国有罪，皇帝没穿衣服，我就那么能啊？就我看出来了？！你们知道却不说，那叫成熟！我这样的傻帽还瞎骄傲以为自己长着复眼呢，真他妈滑稽”
“我错了，我最本质的错误在于，我没有在恰当的时间放弃写作，却在你们的嘲笑声中，坚持了这么多年，用一个个令人反感的字眼，犯下恶行无数，得罪了身边所有的人，从朋友到领导，从自己栖身的小城，到党中央，啊不，党中央一时间还没工夫管我的闲事，这真是太愚蠢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为我的物质生活好精神那种虚幻的东西有几斤几两？多少钱一斤啊？我还忙着写书呢！你知道我家门口的‘图书菜市’里怎么出卖知识和文化的吗？按斤称！多少经典宝藏都是十块钱一斤地出卖啊！我不该牺牲我的物质生活，去填充精神的气囊，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在你们的嘲笑声里和善意的拦阻中，又毅然决然地辞掉了工作，专门从事写作。真是愚不可及啊！一份鸡肋一样的工作，至少能养活我的生命啊”
“搞文学也行，我不应该选择一条刀山火海的道路啊。我应该为妇青杂志写稿，一点都不恶心地为大众服务，比如经期的注意事项，青春痘的护理方案，那些才是文学的前途嘛！我还要为广大农民群众编故事，为农村题材的电视剧写作，中国有九亿农民啊搞什么城市文学？就写那些荒淫无耻的物质生活啊？乡土才是正路嘛！用土得掉渣――甚至我们的农民伯伯都感觉老土，都早已不好意思再用的方言，编几个大团圆的故事，让他们从劳累了一天的农业生产中探出头来喘口气，舒坦地享受一下文学的魅力，才是我应该干的嘛！看人家赵本山大叔拍的刘老根，多受老百姓欢迎啊，那就是经典的剧本，纯正的文学嘛！我应该让自己的胸膛中时时刻刻充满着爱意，满怀对这世界深沉的爱，对全人类浓郁的爱！作为一个男人，我也必须让荷尔蒙停止分泌，让自己瘦小的乳头，迅速发展壮大成为中华巨乳，时时刻刻准备好为我的读者喂奶，甜死一个是一个！我要歌颂生活，只歌颂生活。生活中不是没有美，只是我们缺少发现美的眼睛。生活中真的没有丑恶，丑恶的都只是我们自己的邪念！我要热爱杀人越货者，他们只是一些顽皮的孩子，我要热爱苍蝇、蚊子、毒蛇它们是这世上饭量最小的动物，对这个世界的索取最少。我要柔情似水，让这个世界成为爱的汪洋，让爱把我们淹死”
“写作应该为大多数人服务，要为劳苦大众服务，创作老少皆宜的文学，为弱势群体写作。你知道纤夫的爱为什么这么火，这么深得广大劳动人民的喜爱吗？就因为这才是最纯正的艺术啊。“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多么优美的意境啊多么淳朴的劳动人民的爱情啊爱情就是这个样子，只应该这样甜蜜。我要一以贯之地歌颂真善美，我的笔尖一旦触及假丑恶，洪水猛兽就会接踵而来，潘多拉的盒子从此打开。行文一定要尽量柔软，强硬不得，要尽情散漫，紧张不得，像拎笼子遛鸟一样闲适自在”
“我不该染指什么先锋，我懂得什么是先锋吗？！先锋算个屁，连电影都不让拍，拍了也没人让你放，都在地下趴着呢。我更不该奢谈什么思想，我能有什么思想？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思想是我配谈的吗？我只会展览自己的狭隘和无知！我要为我莫名其妙的口语诗写作忏悔，它只是想象力匮乏的工业时代流水线上批量生产的口水歌，连通俗歌曲尚且不如，通俗歌曲还讲究押韵呢！我为我们‘80后’垮掉的一代忏悔，其实我挺恶心这个暧昧不清的概念的，可是身不由己啊，毕竟我是1980年出生的啊，一不小心被人一刀切了，实在没办法啊。还有什么‘下半身写作’，我下半身哪会写作啊，它只会撒尿！最可恨的就是，我还糟蹋‘残酷的青春’这个命题，我的青春有什么残酷的？不就是这个世道不能由着我的性子胡来让我烦吗？！性伙伴不能随时随地供我驱策，我就觉得这对我的性欲来说是极其残酷的，这也许就是我的‘残酷的青春’吧，大家都这么说，我也就当真了”
“我要诚心诚意地忏悔，迷途知返，善莫大焉各位叔伯大婶，我求求你们啦，请你们宽恕我的狂妄无知吧，我曾经夸夸其谈，口无遮拦，像一只乌鸦一样，像工地上的噪音一样，像啸叫的话筒一样，刺耳，乏味，令人反感我曾经糟蹋文学，藐视传统，现在我潜心向善，改过自新”
“亲爱的文朋诗友，如果你们也在的话，我要顺便向你们说一句‘对不起’，啊不，一句怎么够，要说一万句，一万句的‘对不起’，请原谅我的简单，粗暴，没肝没肺，直言快语。一直以来，我不懂规矩，不具备最起码的赞美口才，对你们的写作进行苛刻地指摘，一再上演‘文人相轻’的鬼把戏，这太打击你们从事写作的热情了，这丝毫不利于你们的工作我曾经用我最恶毒的言语，不择手段地侮辱你们的完美，一想到这些，我就汗颜啊！什么忠言逆耳，纯粹是胡说八道，逆耳的，肯定都不是忠言！连话都不能让你们听着舒服，我能让你们顺心吗？！我这不是成心给你们心里添堵吗？！我的狼子野心，何其狠毒啊！这只能怪我心胸狭隘，我不明白赞美和褒奖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鼓励和鞭策！普通老百姓都特爱听人奉承，何况我们这些从事着一桩自认为是这世上大象无形的牛b事业的人们呢？！相互吹捧和拍马，是滋润我们健康成长的奶水，是我们圈子里的游戏规则和必要的职业道德啊！那帮傻老百姓都不大待见我们了，我们自己再不相互帮忙吆喝，岂不是更没有生存的价值和发展的意义啦”
“我粗野的直率，太过尖锐，多伤人啊！不，不，我太抬举自己了我那哪是什么直率啊？！纯粹是心理阴暗，看见别人比自己过得好，我就受不了啊！看见别人比我才高一斗，我就视作异己，时刻想着排挤出我们的阵营加以谋杀啊！我实在是十恶不赦啊！对不起啊，我亲爱的文朋诗友，原谅我的口无遮拦，满嘴喷粪吧，我一直都没有养成刷牙的习惯直到现在弄到众叛亲离的境地，能得罪的我全都得罪了，大错悔已迟，你们都不带我玩了，我怨不着别人，只能怪我自己。可文坛就这么大块地方，如果没有你们的扶持，我怎么进步啊？！我现在多么寂寞啊，多么孤独啊，你们把我逐出师门，赶出饭局，断了联系，结下大仇，人人得而诛之，恨不能生食其肉我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终于感受到脱离组织的孤独，那是大雁离群的孤独，那是风箱里的老鼠的孤独我魂不守舍，朝不保夕，我不能没有你们的包围啊我不是喜欢热闹，爱好扎堆，我只有在置身人群之中的时候，才能得到活着的证据啊”
“我的上帝啊，请不要离弃我，阿门！我的上帝！你是我所有信仰的代名词，专有名词！上帝啊，请你搭救我，务必搭救我！所有人都不再要我，你也不要离弃我。说你死了的人是尼采，我曾经一再诅咒他！他早就死了，而你永远活在我的心中！我一直相信你的存在”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在这个清晨，赶来听取我的忏悔。明天，如果你们还来的话，我将继续向你们进行新的忏悔，明天，我将表演一个汉奸女歌手的忏悔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