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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离开小城已经六十公里，李朵朵把没有右耳朵的赛欧停在休息站，感觉有点儿饿。她买了一个雪糕，看看表才十一点半，就在休息站溜达。
有一车长途的旅客疲惫地从车上鱼贯下来，奔往厕所。
长途客车后面跟过来一辆桑塔那2000，几个恶相的男人下了车，彼此都点上烟，最后一个下车的男人一眼看见正在吃雪糕的李朵朵，就站在车旁边仿佛拔不动腿，直勾勾地一直看。李朵朵发现了这个男人奇异的目光，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踱去。
那个人跟上来，从后面喊：喂，喂，你是不是一中的李朵朵？
李朵朵回头看见一张带点儿渴望的脸，但那渴望一点儿也不招人喜欢。长长的瘦脸虽然皮肤白皙，但白得没有光泽，左眉毛从中间断开，鼻子和嘴相对于瘦脸来说都很大，左耳朵前面长了一粒花生米大小的肉瘤。一双平常的眼，却隐藏着粗野的寒芒。这张脸似曾相识却决不是朋友，李朵朵的第一眼看过去就再没敢与那双眼睛对视，对那眼神她从内心感到恐惧。
你认错人了吧。李朵朵用普通话回了一句，继续往前走。
那个人在她身后说：你要不是李朵朵我王字儿倒着写。老朋友都不认识了？怎么一个人走啊？
你认错人了！无聊。
李朵朵加快了脚步，那个人倒也没追赶。李朵朵扔了雪糕，开车门打火，因为没有镜子，就扭头看，那个人慢慢正往她车的方向偎。她心里一急没打着，再打，赛欧呜地一声开了出去。这时候她已经想起来，那个人就是高中时代和彭先相互仇恨的王地震，一个地道的地痞流氓。
李朵朵飞快离开了休息站，心跳好一阵儿不能平息。这个人，李朵朵只正面见过两次，在学校是第一次，他堵截李朵朵之后被彭先揍了，过了几天的一个晚上，在操场上他们又揍了彭先。要不是彭先狼一样叫唤着不跑，挥着匕首守着她等到了学校保安和他的哥们儿跑过来，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彭先为什么散步还带着匕首？一定是预见到了危险。而且，他的哥们儿来的也快，要不是事先打过招呼，从男生宿舍到操场，决不会在三分钟之内出现好几个人。大鼻子那时侯逢打架都是个摇旗呐喊的主儿，那次也没动静，拼命往沙坑这边跑。王地震那几个就拼命往围墙跑，打哪儿来的从哪儿去。彭先血流如注，自己泣不成声地陪他到医务室包，包不了，到城关医院包、缝。那晚上经历过了血腥的野蛮斗殴和极度惊吓之后，一个星期没见到彭先，也没有主动想找他的意思。她一想起月光中王地震盯着自己的眼神就不寒而栗。后来，大鼻子和核桃不无钦羡地在班里讲彭先，讲他如何如何约请了重量级的大哥，在一周之内找到了揍他的每一个人报仇。于是，或得到了赔礼道歉，或狠揍了回来。跟王地震对话最精彩，对话没有言语，见了就撵，撵上就往死里揍，王地震被打得头破血流，还赔了礼告了饶。
大鼻子大声说：王地震这王八蛋有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这个王八蛋再也不敢到学校来了。
李朵朵抱起书就回了宿舍。后来在城墙，她把彭先狠狠数落了一通，接着两个人几乎一个月没说话，恢复了说话后也似乎有了点儿隔阂。也许，紧接着的毕业离别也受了这次斗殴的影响。李朵朵真的痛恨并深深地惧怕暴力和任何血腥，甚至，一开始连解剖课都不敢上。今天竟在这样一个地方遇见这个恶人，行车竟和她一个方向，怎能不令她紧张。
李朵朵一直从镜子里望后面的车，担心桑塔那就那么突然出现。下一路口2公里，李朵朵犹豫了犹豫就打了方向盘，下高速，转到对面的收费站上高速，回县城。
这时候起了风。李朵朵听着呼呼的风声，感到小小的赛欧轻微的晃动，就放慢了速度。眼神留意着对面的车流，想发现那辆桑塔那，让自己吃个定心丸，却一直没见到。该不会也调头来追我了。李朵朵恨不能立即给彭先打电话，看看手机，在心底咬牙，现在说给谁听去也没用，快跑。
天从背面黑过来，象另一个在追赶她的恶人。乌云从背后的路上漫天长起，一会儿就覆盖了整个天空，光线暗到了白天能暗到的极点。第一点雨和第二点雨文雅地敲打了前窗之后，漫卷在风里的泼水一样的雨就冲压下来，几乎是瞬间吞噬了视线，大灯前面能见度不足五米。李朵朵和赛欧抵抗着风雨和黑暗，缓慢地在快车道上移动。她不敢停，怕追兵也怕追尾；不敢快，怕侧风也怕追上别人。
李朵朵从来没见过这么强的风雨，伴随着咬人的黑暗，她控制着呼吸，领略着孤身上路那种空旷的寂寞。恐惧，逐渐被抑制，斗志被激发，她几乎趴在了方向盘上瞅着前方，提防着突然出现的红尾灯。这一刻只有天地间自然的声音，李朵朵的心在这种急亢的天籁里沉静了下来，又恢复了一名优秀大夫的镇定和顽强。
礼堂里已经没剩下几个人，齐老师担心家里也顶着学生送来的雨披回去了。一桌子一桌子的酒水和点心水果，和这几个人一样成了地道的静物，都被窗外的急风骤雨夺去了光泽。
核桃小声问彭先：你说齐老师刚才的话是不是有点太过头了，弄这么多人分头去盲目地找。我连葵子的电话都懒得打。一个大人想让你找到很容易，不想让你找你怎么也找不到。
葵子是谁？彭先皱着眉头问。
你是吓糊涂了还是刚才乱糊涂了，葵子是我的会计，朵朵的表妹。
彭先点点头，他在想他的故旧里有谁能帮忙找人。但多年不联系，谁的电话也不知道，自己确实如齐老师所说，离开得太久了。唉，但是可以看出，多年的漂泊没有磨灭记忆，却磨灭了少年时候的野性，或者说激情，想什么事都因为要分个节奏而耽误了效率。如果在十年之前，即使没有方向，自己也会义无返顾地冲入雨幕，决不会呆坐在这里等，连等什么都不知道。他把脸埋进双手弯下腰，核桃叹了口气，把手放在他肩上，怔怔地看着他。放电影一样，一段一段地过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核桃把目光投向窗外，脑子里和风雨声和在一起也乱哄哄的。
大鼻子打电话回来，说同学们已经分别通知了交警、公安局、几个区的派出所里的朋友。都是他安排的，都是按私事儿开的口，也就这会儿雨太大，稍等等恐怕全城都会出来忙活。放心，只要李朵朵在城里，钻进下水道也有环卫工人找她。大鼻子在电话背景的风雨里巨声叫喊，不无居功至伟的兴奋。
你搞这么大好吗？影响面太大了，对朵朵恐怕不好。彭先大声说。
咳？咳？你小子怎么变成这样了，什么大不大的，不是找人吗？不这么找怎么找？你小子怎么这么娘们儿，赶紧出来找人！跟没事儿似的瞎叨叨，你叨叨个屁啊，还不是为了你？这么搞还没找着呢！大鼻子义愤填膺地挂了电话。又打给核桃，核桃‘好！好！对！对！’地应着，电话捂在耳朵上冲彭先苦笑着撇嘴。
彭先脸冲着地想，我现在该去哪儿？他能看见身边核桃的腿，核桃双手搁在膝盖上。他抬起头，核桃正扭着头看窗户。他捅捅她。
核桃回头看他一眼，说：你还是等等吧，雨小点儿了再说，现在出去什么事也办不成，出租都拦不到，谁还上路啊。刚才走的那些我敢说现在全在家猫着打电话呢，除了鼻子。你有这么好个弟兄真是福气。
那你更有福气。
核桃笑笑没应这句话。
彭先问：你怎么离的，感情不合还是经济纠纷。
核桃说：你认识，一说你就知道为什么离，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和他结婚。
谁？
王地震。
核桃看彭先，彭先脸硬了，看自己的眼神也硬了，象看一件物品。彭先象被人抽了个电光，同时，又象疲乏的豹子突然听见了猎物靠近的声响，彭先直起了背。
王地震心里与彭先有很深的过节，今天与李朵朵的偶遇，拉出了他已经很久没碰过的记忆。王地震抽着烟，一直站在休息站的餐厅门口，三个弟兄要喝点儿酒，他无心参与。菜还上不来，他出来想点儿事，他们也不敢来打扰他。刚才看见李朵朵，给本来平静乏味的旅途增加了味道。李朵朵甚至可以说是风华正茂啊，长头发小脚白嫩的皮肤，她在这儿彭先就不会离得太远。王地震有种突然萌生的兴奋。彭先，要是你在附近，别让我错过你。你出去闯你的世界，我在这儿经营我的圈子，多少年没见面了，今天却让我碰见了你的女朋友，你不是她的保护伞吗？可别让我碰不见你。他数着自己吃过亏的大小战役，转啊转啊还是转到挨彭先的那顿揍。彭先包着头，北关老大李‘刺刀’的几个人跟着他，在菜市场守着王地震自己的家门揍。眉骨被打断，留下一道半截眉，左手小指骨折，手掌断筋，至今手伸不直，只能夹夹烟。王地震看着自己的手，看着看着他笑了。
彭先同志，你打我我后来才弄明白是因为李朵朵，我真冤啊。谁说我是流氓我都无所谓，但我不动女人，我那是问李朵朵路！妈的，冤！
李朵朵她长得象天仙还是母猪都跟我没关系，我那时是去找核桃，核桃她妈病了。核桃，我的邻居，我后来的老婆，我现在的前妻。可惜连她都一直以为我是冲李朵朵去的。可能我问路的方式是粗暴了一点儿，所以当时就挨了你的拳脚，你行！好汉不吃眼前亏，四天之后就弄你一顿。嘿嘿，不过那时侯算我没本事，最后还是没能过你，你认识李‘刺刀’！我在那年纪什么也不是，只好守着自己的街坊挨打，嘿嘿。不过，得谢谢你，没那顿揍，我还没有今天。
王地震把烟头拧断，进门一挥手，就奔车走去。弟兄跑到前面开车门，王地震喜欢有人给他开车门。他坐好了，三个弟兄也就位，他就笑笑，说：不吃了，我有种预感，所以先赶赶路，弟兄们都辛苦辛苦。他没说他什么预感，他预感李朵朵会往回开，她怕我。他还预感他一定走不到原计划的目的地，因为他要落实彭先是否在城里。其实李朵朵在不在无关紧要，关键是彭先。
彭先，我一般想不起来你。
随后没多久，王地震在弟兄的嗟叹声中微笑，因为才刚开出去雨就来了，还是急雨狂风。这说明他王地震有灵感，所以他们得以顺利在最短时间内调头，才不过离城60公里，沉一沉就到家了。这次四哥王地震亲自带着出去收帐，原本也是件重差，尤其对弟兄们来说，回家正好。王地震喜欢这样的天气，他的弟兄也都知道，因为他的名字就是恶劣的天灾地祸。弟兄们在车里喊着说：多劣的雨啊！四哥，你就是灵！王地震笑，吩咐他们把音响打开，对抗风雨声。桑塔那2000就在蓝色赛欧的后面十公里处，基本保持着和赛欧相同的速率，朝着王地震的预感缓慢移动着。
王地震翻他的电话本本，拨核桃家里，没人接。拨通图片社的电话，喊着问：老板在吧？
不在。
这么大的雨还出去啊。
老板她今天老同学聚会，请问您哪位？
王地震说：我是她邻居，家里漏了，不知道她家漏不漏，你看她也不在家，泡了也没人管啊，谢谢您啊。
放下手机，王地震在风声雨声音乐声中畅怀大笑，谁也没敢问他笑什么。王地震又拨核桃的手机，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好啊，换电话了。
王地震又拨图片社：我刚才忘问了，你老板的手机多少号啊，哦，我记记，哦，好，谢谢你啊小姑娘。
他按刚得到的号码拨核桃的手机，正占线。他琢磨了琢磨不再拨，倚在靠背上养神。想起李朵朵的赛欧，好象右边没镜子，嘿嘿，有意思有意思。
王地震当时确实是去找核桃。
王地震的父亲是个老实本分的工人，核桃的妈和王地震的妈是街坊里最好的姐妹，贩卖青菜。核桃的父亲老早就去世了，王地震从小和核桃一起长大，自己以为自己象核桃的哥哥，但核桃一直看不起他，因为他没出息。王地震不好好上学，当混混也没个混混样，成天象个没脑筋的狗在四处乱转，交的朋友都是些搓皮子儿的（仅用于北关菜市场上的小扒手）。因为他的朋友经常被提溜着揍，他本人在那里的社会地位也相当低。不过王地震那时侯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他成天笑嘻嘻地活着。
那一天，核桃的妈病了，王地震被安排去叫核桃回家。王地震在一中高中楼的三楼楼梯拐角处，遇见了当时清秀可爱的李朵朵，拦住问话。
知道高三三在哪一层不？
你找谁？我就是高三三的。
嘿嘿，告诉我高三三在哪儿就行了小妮儿，我又不找你。
李朵朵很反感这个流里流气的邋遢少年，还对他的流离的眼神感到隐约的恐惧。少女矜持而骄傲的本性让李朵朵白了他一眼，想绕过他下楼梯。
王地震满不在乎地一把拉住李朵朵的袖子，说：妮子你还没说路呢，嘿嘿。
李朵朵被吓了一跳，在一中谁敢动她李朵朵，一朵人人怜爱的校花！她挣自己的袖子，竟挣出自己半边肩膀来，吃惊地‘啊’，叫起来。
王地震感觉好笑，这个白生生的女孩，真她妈的洋相。看她吃惊害怕的样子，王地震愉快地满足了，正松开手想往上走，就迎头挨了彭先一脚。彭先一直追打他到教学楼后面的空地上，一个楼的窗户上都挤满了脑袋看他挨揍。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核桃。彭先拧着他的胳膊，把他的脸按进土里，趴在他耳朵边上说：往后你再敢骚扰她，我要你的狗命。
王地震晕晕忽忽的想：妈的，我是来找人的。核桃她妈病了。你又是干什么的。
核桃没找成，嘴唇和眼窝都挂了彩，不敢回家，王地震在外面住了两夜。他天天围着一中转悠，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是想报仇吧，却怕碰见彭先。星期天回家，核桃和她妈都在他家里和他妈一起择菜，一堂屋一院子的菜，没人理他。核桃瞥了他一眼，自己冲着菜撇嘴，王地震心说原来那些脑袋里有你啊。
吃完饭，王地震用一根手指转着一个用铜钱做的钥匙坠，去找核桃。核桃正坐在小院里看书，见是他，白着眼问他：干什么？挨揍挨得过瘾吧？
过瘾过瘾。
活该！
活该活该，这个送给你妹妹。
核桃不屑地撇嘴，却伸手接过去铜钱，王地震笑嘻嘻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地上。说：我没弄明白为什么那家伙要揍我，弄我个措手不及。
谁让你惹祸李朵朵，你看上她了？你也配，你也敢，彭先揍不死你。你两个加起来也不是个儿。
王地震知道了敌人彭先和李朵朵的名字，心里凉着，却还是笑嘻嘻的。他说：我不死心啊妹妹，挨揍挨得挺冤，那个小妮儿又不是什么公主陛下，为什么不能碰？碰一下就得死，她算老几啊。
核桃笑了。
王地震善察言观色，他顺着核桃的笑意把李朵朵臭了个够。
最后，核桃有意无意地透漏了彭先经常和李朵朵爱到操场和北城墙散步的信息，这确实算是有用的信息。
王地震策划了操场的袭击，但并没有完全达到预期效果，彭先似乎也有所准备，这小子带着匕首。弟兄们把彭先围在沙坑里用武装带和链子锁抽，王地震没敢上。那个李朵朵也站在附近，月色底下捂着嘴站着，还挺出味道。等有人呼啦窜出来，王地震约来的乌合之众立刻鸟兽散，翻墙逃走。请完酒饭，回到家，王地震没感觉什么快感，却对自己的未来很有隐忧。他抱着自己的头狠狠往枕头上捣，怨恨自己没什么大出息，怪不得连核桃都一直说自己不是个个儿！
果然，彭先跟着北关李‘刺刀’的徒弟们找到了菜市场，逮住正在看摊儿的王地震，打断了他的眉骨和左手。李‘刺刀’的徒弟抱着拳冲街坊们说：今天是私事，各位该干什么干什么，我们是北关的，帮这个兄弟出出气，我们不会动手，看他俩自己玩玩儿。王地震又哪里是运动健将彭先的对手。
王地震的父亲有个堂兄，是花拳十七世的师傅头。武功超群，尤其是拳和刀，直追他清末的先人。他有几十个徒弟，所以在县城西关颇具威望，在小城的散打界称得上是一方之主。他被人称为‘地主羔儿’，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家庭成分不好。真名：王小五。王地震的父亲曾经想让没出息的儿子去学拳脚，可王地震的母亲一直不吐口。她不愿意儿子真成了混混儿，小家容不了那个乱，她始终怀抱希望，因为她的儿子王地震不傻，甚至还很有些小聪明。她希望自己的儿子学学习，起码比父母有知识，不靠体力吃饭。但王地震挨了当街那一顿猛揍，半个月没缓过劲儿来，让王地震的妈彻底死了心。她也怕因为没有靠膀，没出息的儿子还得继续吃亏，夫妻俩就领着王地震去西关拜师。由于是亲戚的子弟，而且是吃了李‘刺刀’那帮人的亏，‘地主羔儿’收了他做关门徒弟。他有三个大徒弟，其他的徒弟都是分别由三个大徒弟带，严格讲那都算徒孙，所以，王地震一入门，就成为‘四哥’。
东西南北四关，关关有自己的师傅头，每个师傅头都有自己的圈子。四关之间，圈子和圈子都有交集，而且每个学校都同时存在四关的子弟，所以时常有所争斗。争斗的原因不因为利益，往往是因为跳霹雳舞、因为小轮车、因为卡拉ok比赛这些小事，或者是因为名誉，或者什么都不为，只是对眼结仇。在西关的圈子里，四哥王地震成天笑嘻嘻的，与人无争，不养仇恨。每次有所争斗，四哥王地震都充当小集团的狗头军师，把单挑和群架都策划得很好。斗殴尤其是群殴的策划相当重要，攻守的路线，先锋和接应，器械和时间，这种种细节当中也有兵法。王地震不懂什么兵法，但王地震冷静而聪明，有策划就是讲兵法，实践得出了真知，王地震的策划逐渐出了名。但值得他策划的事件越来越少，他的地位也越来越稳，越来越高。二十二岁的时候，王地震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进入了城管会，后来政府改制时城管会成为城建局的挂靠单位，初中毕业的王地震竟成为一名政府工作人员。在这个巴掌大的天空下面，王地震舒展着自己的筋骨，成长为一个面带阴鸷笑容、心怀四关俗务的，‘人物’。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年龄的增长，年长的一批弟兄们纷纷从散打界发展到了经济界。从年轻到中年的师兄弟们成家立业的道路也可以说是王地震带领着他们一步一步趟出来的。他先是协助这个或那个弟兄或弟兄的家庭，接管并经营起西关的台球、录像厅和游戏厅，后来发展到洗头房、桑拿浴、足疗、健身俱乐部、酒楼茶肆网吧歌舞厅，以及到现在，他掌握的几个公司在经营着各种各样的生意。实实在在，王地震之此时，已远非彼时了，在这个县城里有很多人认为，他能呼风唤雨。那些不因为利益而发生的斗殴只属于屑小无聊，这个县城已经没有王地震要策划的简单武力斗殴。王地震的任何活动，都绝对关于经济。而且，王地震很注意影响，不要涉‘黑’，做事做人都要低调。你有影响力，你做事就顺，没必要搞腥风血雨那一套，不搞那一套，才有做事的空间。
但此刻，王地震在幻想着策划一次对决：收拾彭先。这次放弃经济半路回城，如果有活动，仅为私人恩怨。
严格来说，属于王地震他自己的仇家，只有一个，就是彭先。彭先原来依仗的李‘刺刀’都不算。李‘刺刀’年龄也大了，逐渐不再问小江湖的事，他的徒弟们也都偃旗息鼓，现在的子弟不成气候，已经被王地震的集团覆盖。王小五也好，王地震也好，当时都认为没必要为一件小事乱了小城势力的格局，现在更加没有必要。别逼与你无关的人。正主儿不在县城了，报仇的愿望就随着年龄的增长被埋在了心里，逐渐淡了。
今天，重燃。
王地震坐在车里想，人活着，都活着为了什么？如果考虑得简单一点儿，活着就是给自己的心情一个交代。
今天心情里的主角是老朋友彭先，彭先你就得给我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