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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星出狱那天,原先说好要来接他的冯长春和秦珂两人都没来,他虽然微觉不爽,不过也不太在意,毕竟谁都不是活在真空里的,尤其在官场上打滚的人,许多事都不能不注意分寸。如果没出林水瑶那件事,相信他们再忙也会抽空来一趟的。
林水瑶没来,是因为周天星嘱她不要出门招摇,不过他一出门就看到了两个人,徐楠和聂玉琳。
周天星和徐楠合伙开在大王乡的家具厂最近生意挺不错,周天星有关系,徐楠懂经营,资金又比较宽裕,因此基本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开业半年已赚了一百多万,所以徐楠也改善了一下办公条件,买了一部别克商务车代步。
聂玉琳也是开车来的,她本来并不认识徐楠,大概是由于一同等人的缘故,两人才攀谈起来的,周天星出门时刚好看到他们两人站在车边说话,看上去挺投契的样子。
只是有一个小麻烦,门前围着一大堆记者,正等着采访他。他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了,依然感到很头痛,只觉这些记者比苍蝇还要烦,但又不能不打起精神应付一下,随便答了一些很无聊的问题,根本没经大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正他又不是什么大明星,说每句话都要考虑是否有损公众形象,管他们回去怎么写。而且他很清楚一个道理。大多数人都是喜新厌旧地,一个话题反复谈久了就没意思了,别看他现在一下子变得这么受人瞩目,用不了一个月“周天星”三个字也就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了。
这本就是个信息爆炸的年代,谁有那么多耐心始终关注一个人。
只可惜,他还是忽视了一点,记者并不是那么好打的,连续答了七八个问题后。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追问那些一点都没营养的话题。好在徐楠和聂玉琳及时挤进人堆,把他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救了出来。
这两人似乎早就达成了默契,一左一右夹着周天星挤出人群,然后徐楠去开自己的车,聂玉琳则把他推进了自己的车,两车一前一后逃离了记者群。
一钻进车后座,周天星就意外地现,车里居然还坐着一个人,竟是周义。
一看到周义,周天星不禁有点感动。他虽然不太在乎这些迎来送往的虚文,但在他现在地处境下,能主动来接他的,都是好同志。于是由衷道:“老周,真想不到,你也会来接我。”
周义却板着脸。开门见山地道:“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接你。而是想问你一句话。”
周天星略感讶异,笑道:“那你问吧。”
周义冷冷道:“昨天下午公司开了一次党委会,具体细节我不知道,就不说了,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是,免去你的一切行政职务,所以。你现在只是江航的副处级调研员。别的什么都不是了。”
周天星一怔,脱口问道:“调研员是什么东西?”
周义的脸色更加难看。略带讥嘲地道:“这劳什子的全称应该叫调查研究员吧,江航这种人很多,大概有三四十个吧。总的来说就是有一间办公室,白领一份饷,天天来上班也没事干,天天不上班也没人管。”
“我晕,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工作,我喜欢。”周天星心不在焉地道。他现在考虑地问题根本不在江航,事实上也从来没把这份工作放在心上,他不是没想过在公司里好好干点事,积积功德,但自从前些时候深入了解过这公司的现状,就彻底打消了这个愚蠢念头。
周义冷哼一声,寒声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还当不当自己是江航人?”
周天星斜睨他一眼,失笑道:“别逗了,老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第一天去江航上班,就没把自己当成什么江航人,这种玩笑请你以后不要再开了。”
周义老脸上肌肉一阵抽搐,忽地冷冷一笑,鄙夷之情溢于言表:“我知道,你有钱,有地位,有后台,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你什么都有,可是小伙子,你看上去什么都不缺,其实还缺了一样东西,良心。”
周天星不禁微微动怒,冷笑道:“良心?真可笑,老周,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我拿过公家一分钱还是用过一次公款?要是连我都没良心,钱思健算什么?贺延年算什么?”
两对目光对峙片刻,周义眼中渐渐升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有那么一刻,周天星产生了一丝怯意,几乎不敢和他对视。
“你心虚了。”
周义如一头愤怒地雄狮,紧攥双拳,低吼道:“你敢说没从江航拿一分钱,那你的工资是哪来的?当然,象你这种人,根本不在乎这点小钱,但是你知不知道,就这么点小钱,可以养活多少拖家带口地普通员工,你地身份,你的地位,又都是谁给的?你年轻,有能力,有头脑,有胆识,可你就是什么都不做。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对得起谁?”
周天星平白无故被他当面一顿痛斥,不觉气往上冲,怒道:“老周,要是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那就请回吧,我没空陪你神经。”
这话冲口说出后,不禁又生出一丝悔意,放软语气道:“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的状况,连职务都被人家撤了,还能有什么作为?“你就是一个懦夫。小聂,停车,我不想跟这种人同乘一辆车。”
这是周义扔下地最后一句话。一个人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老人略显佝偻的苍凉背影,周天星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从小到大,他都没被人这样劈头盖脸骂过,但他面对这老人的疾言厉色时,并没有真正动怒,反而有种说不出地歉疚。
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转向前座正在开车地聂玉琳,苦笑道:“真搞不懂,老周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
聂玉琳淡淡道:“老板,你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废话,当然是真话。”
“那好。”
聂玉琳象是下定了决心,绷着脸道:“老周对你很失望,不单是他,我对你也很失望。你这个人从来只管你自己,根本不在乎别人死活。虽然你对我很好,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说。你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我们对你很失望。”
周天星脸色阵红阵白,他这回真地怒了。周义倚老卖老倒也罢了,连聂玉琳这小丫头也对自己不留一点面子。一时间竟生出一种众叛亲离的错觉,忍不住向她吼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聂玉琳突然涨红了脸。胸脯剧烈起伏着。亢声道:“这话我早就想说了,我们对你失望,是因为我们曾经对你抱有很大的希望,你明明是个很有能力地人,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做?我以前曾经很崇拜你,很佩服你,觉得能在你身边工作。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就因为当那么多旅客被扔在候机楼里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挺身而出。所以我觉得你跟那些人都不一样,就算你一个月只上一天班,我也觉得你比那些人都强,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现,你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周天星,我恨你。”
周天星沉默良久,忽然道:“告诉我,江航究竟生了什么事?”
聂玉琳赌气式地回头瞥了他一眼,恨恨道:“还不是被那个吴从龙逼的,这回又搞出个什么领导干部竞聘,说什么民主投票,完全由民意选出各部门的主要领导,实际上根本就是骗人的,候选人都是他们那帮人关起门来指定的,不管选哪个都是他们的人,搞完民主还要搞集中,选举结果还要得到公司党委会批准才能生效,那还有什么好选的?”
周天星皱眉道:“这个姓吴地上辈子是不是当过太监,怎么这么会搞风搞雨?”
聂玉琳冷笑道:“你还说对了,吴从龙在公司里的绰号就是吴太监。这帮人整天就知道争权夺利,公司已经这么困难了,还在整天想法子整人。其实,我和老周今天是代表我们整个法务部全体员工来的,不是为了保住我们的官位,只是想请你这位太子爷为我们出一回头,说句公道话。”
周天星淡淡道:“你们就这么相信我?”
“我们都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周天星叹了口气,点头道:“那好吧,不过你们千万不要太高估我地能力。先说说具体情况吧,让我考虑一下。”
聂玉琳道:“吴太监这回第一个就拿我们法务部开刀,明天早上他就会亲自带人来,前段时间搞那个所谓的岗位改革的时候,他就已经安排了两个亲信过来,这回要选出一正一副两个部门领导,候选人还没公布,不过规定死了,说这两个岗位一定要本科以上学历、党员、年龄在三十五到五十之间,就这三条规定,我和老周还没选就被刷下来了。”
说着说着,她又激动起来,大声道:“其实做不做这个官,我真地无所谓,可是人家都欺负到我们家门口了,先是把你撤了,接下来又整我和老周,你说,我们还能忍气吞声吗?”
一股邪火腾地冲进周天星胸膛,仿佛压抑了许久地火山,突然爆,也令他在刹那间明白了许多事。
一直以来,他都习惯性地使用计谋和不可告人的手段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自以为积累功德,迫不得已而为之,却从来没想过,所谓功德,其实就是大部分人的利益和诉求。所谓功德,其实就是民心,民心可用,但民心绝不可欺,试问一个只懂得躲在暗处施展阴谋诡计地人,如何能嬴得民心?一个不肯为属下出头的人,就算官做得再大,又怎么得到属下地尊重?
“妈地!真当我周某人这么好欺负么?江航就是他贺延年的家天下么?连一个不阴不阳地太监也敢登鼻子上脸,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聂玉琳,你马上回去找吴从龙,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我周天星明天就上班,明天一早我就在法务部恭候他的大驾。”
说实在的,周天星不是个容易动怒地人,然而一旦动了真火,也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当得知自己被贬为所谓的调研员时,他并没有太大感觉,只因他原本就打算出狱后韬光养晦一段时间。但周义和聂玉琳的遭遇使他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官场如战场,你退一步,别人就进十步。而且是步步紧逼,一直逼到你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所谓的韬光养晦。至少需要先拥有自保能力。而他现在的局面,除了奋起反击,只有死路一条。
他大步走下聂玉琳的车,站在路边,向身后紧紧尾随的几辆采访车(狗仔队)招招手。
“明天上午,我会在江航总部召开一个记者招待会,到时候希望各位莅临采访。”
他微笑着面对一众围上来的记者。朗声宣布道。
有人马上追问:“请问具体在什么时间?”
“那就要看选举什么时候结束了。”
“什么选举?”
“明天上午。江航法务部将会公开竞聘领导岗位。我非常高兴,在公司领导的英明领导下。江航地用人体制改革又向前迈出了里程碑式的一步,我可以向大家负责任地宣布,这是一次完全公开、完全民主的选举,因此,我决定参加这次竞聘,而且我有信心重返法务部的领导岗位,大家如果有兴趣,到时也可以全程采访此次公开选举。”
打走闹哄哄地记者后,周天星又上了徐楠的车。
坐进车厢后,徐楠没有立刻动车子,眼望着前方出了会神,突然叹道:“天星,真想不到,毕业才一年多,你就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从前地周天星,只是一个默默无闻地懒惰青年,现在的周天星,名满天下,身居高位,意气风,英气逼人。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接受不了。我也想不通,一个人怎么能变得这么快?”
周天星不禁也被他勾起了往日情怀,轻叹道:“也没什么奇怪的,这社会,不就是个大染缸么?阿楠,其实你也变了很多,难道你不觉得?”
徐楠感慨道:“天星,说心里话,变成什么样都好,就是不要变了我们当初的那种情怀才好,有时候想起来,学校真是个最美好的地方。”
周天星微微一笑,摇头道:“这话我也同意,不过却不能完全苟同。人的记忆其实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当你回忆过往时,很多时候总会自动过滤掉不开心地,只留下美好地。其实,每一个阶段都有只属于那个阶段的烦恼。就象你现在有钱了,开得起私家车了,就开始怀念当初在校园里骑自行车地日子,虽说是真心话吧,但听上去,是不是显得有点矫情?”
一听这话,徐楠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继而忍不住长叹一声,由衷道:“直到今天我才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天星,你之所以能这么快迹,只有一个理由,你比我们这些同龄人都成熟太多了。好了,现在咱们去吃饭,让我这个老同学为你接风洗尘,去去晦气。”
周天星却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道:“还是我请你吧,你嫂子早就在家备下一桌好菜了,再不回家就要挨骂了。”
“鄙视你,见色忘友的家伙。”
“呵!酸狐狸,嫉妒我的幸福生活。”
“啊呸!小人得志。”
“那你也得志一回啊,要不”
周天星突然坐直了腰,正色道:“你觉得刚才那丫头怎么样,我看你们很谈得来的样子,你不是还没女朋友嘛,那丫头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人品好,学问好,又细心,又能干,长得也漂亮啊,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要不把她介绍给你?”
徐楠冷哼一声,不屑地道:“小人。”
周天星一怔,讶道:“谁是小人?”
“装模作样,难道你看不出,那丫头喜欢你。从她看到你的第一眼起,目光就没有片刻离开过你。真他娘的虚伪,我说你是小人,有错吗?”
周天星一下被噎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