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漠北沙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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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撼还是悲观的,作为自己的唯一知情的“家属”,他强迫自己尽量理智的反复咀嚼着两个大夫的话,他感觉矮大夫是理智的,而高大夫只是通过委婉的表达方式告诉他,矮大夫是对的,其实结果就藏在他们的对话里,他自己本来就是玩文字的高手,他了解这种语言艺术和潜在的规则:但凡这种大事,医生追求严谨,他们习惯理性的将哪怕九成的“是”说成不能确诊,或者有待排除,但这种做法会有效的引领着那些接近崩溃的,正千方百计的在绝境里寻求“稻草”的家属心甘情愿的落入圈套,然后,他们习惯感性的把仅有的哪怕一成的“否”放大成足以宽慰自己的希望,他们都一厢情愿的相信自己就是那个能让奇迹降临的幸运儿。但是,奇迹终究不是白菜,谁都懂那应该是个比中五百万大奖还低的概率,林撼对自己没有多少信心。

    行走在幸福的人群中,在这么美好的上午,用那么客观理性的思维分析自己那么悲惨的命运是异常残忍的,他感觉浑身发冷,双腿几乎无法支撑整个身体的重量,更加让他痛苦的是,他几乎不知道应该如何让别人和他分担这副命运重担带来的悲伤,他不缺可以推杯换盏、胡侃吹牛的朋友,但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倾听这个关乎生死命运的朋友也只有大牛、小军和艾明了。可是,要如何开口呢?难道要他直接说——来,干一个,哥们儿先走一步,咱们下辈子再做好兄弟?!他发现,以前总是把“死”字嘻嘻哈哈的随意挂在嘴边的他,要认真的说出那个字原来是那么艰难!他突然觉得,医生将无法挽回的病情避开患者,直接告诉家属的做法是明智而又仁慈的,因为,这种冷冰冰的灾难要一个有温度的人如何和别人分享呢?

    林撼一路都在想这个狗血剧情般的命运。他记起就是那天邂逅了林婉,一个经历过同样的灾难、并被它伤得体无完肤的人,随后他看到了林婉写的那个故事,她的细腻而深情的语言让他身临其境的感受了那个他曾经忽略的,虽然并不遥远他却并不了解的悲剧始末,就在前几天,他看完了那个故事,那种真挚的却被撕裂的亲情、爱情悲切得甚至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最后她说林末变成了一把刀,被她和母亲、父亲心甘情愿的一直插在胸口,从此不忍也不能拔去。再然后,他便接到了自己那部虐心大戏的“通告”……

    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林撼惊得浑身颤抖了一下,但是出现在屏幕上的电话号码更是让他无法停止颤抖——

    “喂,妈……”

    “你个臭小子!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把你娘都忘了吧……”电话里传来母亲凌厉的训斥,他几乎无法控制的要大哭一场,他的心里在呐喊着——“骂吧,妈妈,真想再多听几次您的骂声……”

    “……你在听我说话吗?好好吃饭,别一个人瞎折腾,成天和你那群狐朋狗友的乱喝酒!别仗着自己身体好就瞎闹腾,喝坏了胃,以后有你受的!三十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对了,下次带小雨一起回来一趟吧,你们的事也该好好张罗张罗了……你听着吗?”

    “妈,您说,我听着呢……”林撼努力控制着自己哽咽。

    “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怎么听着……”

    “没,没有,我,我哪儿都挺舒服……就是昨天睡晚了,有点儿感冒……”

    “哦,没事早点儿睡,一个人在外面要知道爱惜自己。”

    “知道了妈,妈……别总说我,你,您最近好吗?”

    “好,挺好的,我在你姐这儿,都挺好,就是这几天老梦见你……”

    一直要强、凌厉的母亲突然的柔软让林撼用力掩藏的泪水彻底的决堤了。妈妈,我可怜的妈妈!林撼在心底呐喊着,他终于在电话挂断的那一刻彻底的崩溃了,天旋地转的,正在通过马路的他几乎要晕倒在路上,一辆小轿车嘶叫着擦着林撼的衣服疾驰而过,司机恶狠狠的甩下一句“找死啊!”

    在他的世界崩塌的那一刻,他便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他的母亲。

    林撼一直很崇拜母亲,在他刚刚有记忆的时候父亲便去世了,支柱的轰然倒塌并没有让这个女人崩溃,她哭过之后,毅然开始拼命的挣钱,她没日没夜的缝纫,汗流浃背的耕作,她坚强的成为了这个家的新支柱,她让林撼和姐姐享有孩子该有的所有快乐,她一直乐观而坚强的教育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但是,现在命运告诉她,她不仅中年丧夫,还将老年丧子,那该是多么恶毒的诅咒!如果真的有一天,他痛快的从这个世界消失,要母亲怎样去度过余下的人生?!林撼发现自己终究无法成为“侠客林郎”,像武侠小说中的那样豪爽、潇洒的面对死亡,他有太多的牵挂。林婉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是啊!死去的人结束了人生的旅行,他的悲惨只在于再也无权继续享受旅途的风雨,而活着人,却因为失去了挚爱只能感受日复一日的凄风冷雨,却再也感受不到旅途的风和日丽;死去的人变成了灰烬,再也不用悲喜疼痛,而活着的人,却不得不背负着全部的哀愁、痛苦继续前行。如果可以,林撼宁愿用自己百倍的痛苦,来换取母亲和他深爱的那些人的不痛苦,只是,要怎么换呢?

    蓝茜不远不近的跟着摇摇晃晃的林撼,虽然她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但眼前的林撼还是让她倍感意外,他一直都在以她想象不到的方式挑战着她痛感的极限。她跟着他走过一条又一条街,穿过一团又一团耐心挑选着的,高声欢笑着的人群,她不明白林撼为什么会以这种最残酷的方式折磨自己,也折磨着她。刚刚的那个电话,那个踉跄,那辆擦着林撼疾驰而过的飞车几乎惊得她心脏都漏跳了一拍,这些都几乎让她这一天来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达到了顶点,她不知道接下来他还要让她承受什么。她远远的看着他踉踉跄跄的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朝着绿源大厦——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走去,她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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