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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祯没有接过帕子，只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声音中有着不可忽视的恨意，然而最不能令我忽略的却是他已紧握到双手发出咯咯声音的拳头。“好了做了什么？好了就要每日上朝面圣。既然皇阿玛要诛了我，我便从此不再出现，免得惹他老人家生厌。”
“莫要再说这气话，你岂可此生都不见皇阿玛？”我知他还是憋着那口气，耐着性子嗔道。
“那日皇阿玛要锁了八哥，说是八哥妄蓄大志，企图谋害胤礽。九哥当即同我说，‘尔我此时不言，何待？’。我跪奏皇阿玛陈情，‘八阿哥无此心，臣等愿保之’。皇阿玛抽了侍卫的剑就要杀了我，五哥抱着皇阿玛的腿劝止，众位皇兄跪在皇阿玛脚边叩首求情。皇阿玛这才稍微收起怒意，转身抽了九哥几记耳光，又命人打了我二十板子。”胤祯逐字描绘着那天的情形，眼神飘远只是提及皇阿玛时隐隐散发着不甘心的愤怒之意。
我沉默，实不知该如何劝慰。
胤祯略有哽咽的声音时隔多年后再次在我耳边响起，“我以为这些年我的差事干得好，皇阿玛总是多疼我这个儿子一些。可是，在他举起剑指向我的那刻，我无法再向从前那样从心里尊重皇阿玛。他是我的皇阿玛，我是他亲生的儿子！他可以为了权力为我安排了这一院子我不爱的女人，也可以在朝堂上不给我任何爵位。只是他怎么可以要诛了我？为什么不管废太子做错了什么，他都会原谅。而八哥做错了什么？礼贤下士、雅量高至有错吗？为何要革了爵位软禁府中？九哥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想为八哥求个情。为何当着满朝文武被抽了几记耳光？我又做错了什么？皇阿玛终日里总是夸赞废太子爱护弟弟们，我站出来力保八哥难道就不是兄弟之情？何至于要挥剑诛了我？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我抵着帕子，伸手拭去了他脸颊上的晶莹泪滴，那滚烫的泪珠阴湿了丝绸间阻隔。我甚至感到指尖上已是染满了痛苦的绝望，仿佛他还是那个在翠云馆里口不择言任性的男孩，岁月只是使得他容颜更加俊朗却不曾将他的内心用这世俗最繁杂的事情去洗涤。我心疼的说道：“胤祯，不要怨。皇阿玛又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想太子将来可以做个好皇帝，他只是希望你们这些兄弟都可以与太子共理共守这大清江山。他先是一个皇帝，没有比江山在他心里更重要的。先君臣，后父子。八哥现在难得在府里享个清净，你又何必执着？”
胤祯那一连串泪滴滚落彷如夜空中滑落的星辰般带着令人心疼的哀伤，这其中包含了太多的委屈与不甘的心情。他没有反驳我，只用了一句话就将我问的哑口无言，因为他说，“那九哥是否已无执念？”他见我不语，继续坦白着此刻内心最真实却又使人感到恐惧的执着，“澜妹妹，你不会明白，正是付出了太多的努力，故而才会更加坚定。皇阿玛越是这样打压我们，我们反而越想看看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可否登上那可以俯视这天下的巅峰。或许你说得对，皇阿玛只想废太子做个好皇帝，可是多少年了，废太子是否具备着一个帝王应该拥有的智谋与胸怀，你也看得到。我们都是皇阿玛的儿子，为什么那一身黄袍只能给废太子一人？废太子之事乃是其自行素来做事不得皇阿玛之心所致，何以现在又拿八哥说事？我好恨，我恨皇阿玛的偏心。”
我嘴角牵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容，只能平静的说道：“皇阿玛的偏心那也不能大过江山权力的掌控。你们总是说皇阿玛偏爱胤礽和我，可是他还是把胤礽废了，他从不曾重用过胤禟反而逼着我们夫妻要接受塔娜的新进。所谓的偏爱只不过是从不爱中选择了爱几个而已。他是皇上，他有着众多嫔妃，有着自己都认不全的儿女臣孙。可是他也是个人，我们高呼皇阿玛万岁万万岁，可是他真的可以长生不老吗？有太多人需要他的爱，他不是不爱，是爱不过来，故而他选择了几个孩子来爱，只是我与胤礽都在他的选择中。可是胤祯，你何尝不在他老人家的选择中？皇子成年开衙建府，你至今却还在这紫禁城里。不是因为你不得心故而苛刻于你，恰恰是因为你受皇阿玛的赏识故而不舍得让你离开他身边。这何尝不是一种偏爱的荣耀？朝堂上的党争我不能替你选择，可是父子亲情我希望你能体谅皇阿玛。你在众人的面前反驳皇阿玛，皇阿玛的颜面何在？他何尝不是迫不得已？”
胤祯眼中波光流转，他沉默片刻，才重新启口，只是语气中有着毫不遮掩的伤感之意。“澜妹妹，我现在才明白皇阿玛为何恩宠于你，你总是站在他的角度去审视问题，你总是为皇阿玛想的多一些，你总会选择皇阿玛那一边。”
我摇摇头并不认同他的想法，“我不是选择皇阿玛，而是我从不在皇阿玛给予的选择中计较是非得失。你恨皇阿玛又能怎样依然不能改变事情的走向。我只是选择妥协，这种选择是否遵从内心已不重要。不管对的错的，我都会接受。”我顿了一声，缓和了语气柔声道：“好生回屋里歇着吧。别让福晋们为你担心，不要再想和皇阿玛赌气，好好将身子养好了。趁着天色还早，我想去宁寿宫看看念甜，就先回去了。”
宁寿宫前的通禀公公已是换了人，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太久没有来过紫禁城了。时间久到我对这宫闱感到无知与陌生。
皇阿奶有着与生俱来的慈祥，我想这也是在她可以在孝献皇后享受荣宠之时依然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我恭敬的福身，给他老人家请安，“给皇阿奶请安，皇阿奶吉祥。”
皇阿奶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眼神中闪烁着久违的亲昵。我立在她跟前，她伸手拉过我坐在身边。话语虽是嗔怪，可是语气中却有着昔日的宠溺。“你个没良心的丫头，有多长时间没来给哀家请安了？”
我抱着皇阿奶的左臂讨好的撒娇着，“前些日子一直病中，恐是过了病气给您。这身子才刚好点，这不巴巴来看您了吗？”
皇阿奶抬手拍了拍我附在她手臂上的玉手，心疼的说道：“哀家知道前些日子你的确是病着。老九怕念甜在府里吵闹才给哀家送过来了。孩子，好好养着身子，日后再要嫡子便是，现在你可不能操劳。”
还未待我答上什么，只听门口传来秦嬷嬷嘱咐的声音。我急忙松开环着皇阿奶的手，向门口迎去。那小鹅黄身影未等我走到门口便跑了进来，我激动的蹲下身子，伸出手臂，控制不住的声音中的那丝颤抖，轻唤道：“念甜过来。”我太想她了，我的女儿，我心尖上要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赋予她的可心小人儿。
念甜站在原地却没有向往常一样扑进我怀中，转过头跑向秦嬷嬷身后，小小的手抓着秦嬷嬷的裤腿，只是怯生的喊道：“额娘。”
我愣在原地，这一瞬心如刀割，每一刀都在狠狠的剜着我的心。这才半年的光景，念甜已是对我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抵触。
皇阿奶在里屋自是看得真切，和蔼的笑着招呼念甜过去。
我这才起身，重新向屋内走去。我看见念甜坐在皇阿奶怀中，那样喜悦安心的笑容本也应属于我这个额娘的。我欲伸手包裹着她那圆润的小手，只是在触碰的一瞬，念甜就急忙躲开。我的手僵在原地，我恨不得将她拉进我的怀中再也不要放手，可是我不能。皇阿奶这么喜欢她，舍不得她离开身边，我怎么能硬生将念甜接回去。
皇阿奶见我失落的神情，自是劝道：“孩子嘛，总不见你一时有些怯生而已。不如你留下几日，陪陪孩子。”
我起身，努力的笑着，自然知道皇阿奶的疼爱念甜的心思，我若留下只能意味着对皇阿奶的不信任而不是我太过于思念我的女儿。这个红墙绿瓦堆砌的禁锢牢笼中，每个言行举止都会轻易被他人蒙上过多晦暗的意味，故而我尽量做出无谓的样子。“她能有您这么宠着疼着已是她的福分，现下府里诸事也都需要我打点一二。我还是先回去，改日再来给您请安。”
皇阿奶将念甜交到秦嬷嬷怀里，抬手将桌上的经书递到我面前，语重心长的说着，“哀家知道你心里恐是要埋怨老九将念甜送来，你且安心，念甜在哀家这里断不会委屈了。留在宫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哀家答应你，定不会让你皇阿玛将她远嫁。你是嫡福晋总要有嫡子的。你想女儿，哀家可以理解。但是她迟早要长大要离开你身边，嫡子对你而言更为重要。自打你嫁给老九，难免琐事要多一些，可是不要失了本性。你儿时从不执着于一件事，现下也不要生出固执的性子。你看孩子的眼神那么迫切，哀家知道你是太爱她了，只是你那么热切的神情让哀家觉得陌生也觉得害怕。世间一切事都如梦幻泡影，看得太重，只能跌得更惨。等你静下来心，好好去看看这经书。你就会明白哀家今天说的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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