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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楼下的宴席快要散了,老爷正到处找你呢。”
“知道了。”顾燕帧不紧不慢,一脸的懒洋洋,拿眼睛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灯红酒绿,脑海里还是刚刚自己见到的那番景象,嘴角挂着笑便一点一点的扩大了。
“少爷,容我多句嘴。您这脾气也应该改改了,上次进警局的事已经惹得老爷不快了,如今日本人在奉安增兵,老爷名义上是奉安省督,实际上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从张仲勋到白裴庸,各个心怀鬼胎,上面的更不用说了,军事上也是一盘散沙,那些学生也不安分,三天两头游行请愿。老爷已经几天没睡好觉了,你难得回来一次,就别再惹老爷生气了。”司机老赵语重心长。
顾燕帧垂着头也不回他,根本没有将老赵的话放在心上,良久回过神,拍了拍他的肩:“我心里有数。对了赵叔,帮我查一下今晚沈家赴宴的女眷中有没有一位姓谢的小姐,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
夜幕低垂,顾燕帧望着灯火辉煌公馆大厅微微出神,低声哼道:“谢良辰,你可真有意思啊。”
提前逃跑的谢襄对半山公馆后来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第二天将谢之沛送上火车后,谢襄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刚想好好休息一下,却收到烈火军校举行军事演习的消息,只得匆匆忙忙赶回了学校。
这次演习总共出动了三辆军用卡车,卡车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车上的学员皆是一身野外作战服。
一回学校就赶上演习,谢襄坐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冲锋枪一路仔细思考这次军事演习的内容。因着这是谢襄来到烈火军校的第一次正式演习,她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往日训练的对手不是同等级的学员就是熟悉的讲师,而这次却是真正上过战场经历过枪林弹雨的军人。
她从未见过真正的战争,对于战争所有的认识都来自于哥哥的口述,谢良辰经常给她讲一些战场上的故事,比如那累累白骨的阵地沙场,又比如那流离失所的战争逃民,但最令谢襄印象深刻的却是透过那绵远悠长的话语中所浮现的一个个清晨——当光明的利刃刺透黑暗的阴霾,有幸得见曙光的一双双充满希望的眼睛。
谢襄想,军人的使命应当就是守护住这一份希望吧。
耳边响起黄松的鼾声,谢襄抬起头望着前方,天色已经变得阴沉,头顶的一片片乌云交汇叠织,仿佛是要坠下来一般,露水落入泥土内的最后一点芳香,也在这闷热的空气中消失殆尽了。
车子缓缓停下,眼前是一片茂密的丛林,打眼望去,深棕与墨绿混做一团,像是一副随意描慕的油画般赏心悦目。这里的树木高大茂密,想来多年来未有人造访,山脚下的绵延战火终是烧不尽这山上的青葱希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清新森然的气味冲进脑内,顿时放松了不少。
“良辰。”黄松不知何时醒了,推了推她,一脸严肃,“要出发了。”
这次军事演习的任务很简单,躲过隐藏在树林内敌军的攻击,穿过去,到达集合点。
一声哨响,学员们做鸟兽散,奔入林中。深绿色的野战衣与一望无际的茂林融为一体,远远望去瞧不真切,竟分不清哪个是树,哪个是人。
谢襄一路跟着黄松两人一起行动,他们两个也算磨练出了默契,屡屡出其不意,将敌人轻易制服。
此刻黄松双腿垂在树枝上,正警惕的注视着朝这边走来的敌人。右手做枪状向前一指,随即倒挂着垂了下来,未开刃的匕首向前轻轻一划,一名敌军的脖颈上登时便显现出一条明显的蓝色痕迹。落下的双腿再次跃起,匕首顶住了另一名敌人的背心,另一边收到手势的谢襄自草丛中窜出,掏出手枪直指第三名敌军的额头。
两人的动作迅速,丝毫不拖泥带水,短短几秒便俘获了三名敌军。黄松无视三名敌军的白眼,笑嘻嘻的扯下三人手臂上的蓝色布条。布条一旦摘掉便意味着牺牲,更意味着此次阻挡任务的失败,三名敌军垂头丧气的走向阵亡点。
前方响起激烈的枪声,与此同时,后方一枚信号弹极速的闪入了天空,最后化作红色的烟雾消散。
谢襄眉头微微皱起,看这样子是出事了,听这枪声,前面根本不是自己人。
她连忙招呼黄松,黄松道,“我去前面看看什么情况,你回去找信号弹发出的地方,那里应该有我们的人。”
“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
黄松哪肯让谢襄跟着自己一起涉险,笑道,“放心吧,我会见机行事的。”
谢襄说不动他,只好嘱咐,“千万小心!”
“好。”黄松循着枪声窜了出去,一路在林间飞奔,还未到达地点,便撞见了蹲在草丛里的沈君山、纪瑾和顾燕帧三人。
枪声骤然停下,几人失去了方向,在林中停了下来。
“枪声消失了,我们怎么办。”纪瑾问道。
“我们练习用的都是空包弹,这声音不对,而且数量很多。应该是两伙人在开火。”沈君山有条不紊的分析着。
“遭了。”黄松猛的一拍脑袋,“我得去找良辰。刚刚有人发射了求救信号,良辰去救人了,要是撞到那些人可就危险了。”
顾燕帧脸色一变,匆匆往黄松说的方向转身就走。
沈君山也有些着急,对着纪瑾嘱咐:“你去指挥部报告情况,我和黄松继续去找谢良辰。”
天色渐黑,乌云彻底压了下来,冰凉的雨滴缓缓坠落。
谢襄睁开眼睛,挣扎着想要起身,去发现脚腕疼痛难忍。撩起裤脚一看,脚踝处被石头割破了个口子,此时正缓缓的向外流血,
扯下一块衣料草草的包扎好伤口,她开始打量眼前的处境,自己应该是掉到了捕猎用的陷阱,陷阱上方,被人重新覆盖了一层杂草。先是以信号弹为饵,诱她前来,随后趁其不备将自习推入陷阱之中,再以杂草覆盖,显然不想让人发现坑底的谢襄。
是谁要害我?
空中电光闪闪,猛的响起一声惊雷。电光火石间,谢襄的脑中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李文忠,一定是他!
谢襄咬了咬牙,忍痛站了起来,开始向上爬,雨滴越来越密集,猛烈的冲刷着本就不坚实的土地,陷阱周围的土壤变得泥泞,谢襄用力一抓却抓了一把淤泥在手中,失了力气,眼看着又要跌入坑底。
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隔着重重雨幕,他英俊的面貌带上几分急迫,朝着自己伸出了手。
“沈君山?”
她抬头惊叫,随即那只带有薄茧的大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用尽了力气将她拉了上来。
*
滂沱大雨中,顾燕帧在林间穿梭寻找多时,仍是不见谢襄踪影,不由得烦躁了起来。正在焦急中,隐约看到一个身影缩在树下,他心中大喜,急忙跑了过去将那人身子扳正。
“谢良辰?”
“当!”一根棒子狠狠地敲在了顾燕帧的头上,随之而来的还有曲曼婷尖锐的叫声,顾燕帧眼前一黑,大片的红色取代了暗沉沉的夜色。
他捂着头,看清面前是谁,这功夫还有心情扯皮,“怎么是你……算了,这下咱俩算是扯平了吧。”
曲曼婷衣着凌乱,不知为何一个人流落到这荒郊野外,看这架势,必然和刚才交火的那些人脱不了干系。
曲曼婷误伤了人,惊慌失措,她望着血流如注的顾燕帧,心中升起一股愧疚之感,不过很快就被恐惧取代了,她撇撇嘴,委屈的流下眼泪,“你是来救我的吗?”
像是再也受不了了,曲曼婷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张开双臂就要扑在顾燕帧的身上。
顾燕帧呆住不动,在她扑过来之前闭上眼睛,干脆利落的晕了过去。
醒来时,顾燕帧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干净整洁的卧室里。卧室虽然不大,但是装修的格外精致,梳妆台上摆放者许多瓶瓶罐罐,看样子应该是女子的闺房。
这是哪里?
顾燕帧皱了皱眉,拼命回想被打之后发生的事情,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伸手去摸,入手的是纱布绵软的触感。只是这包扎的手法却过于生疏,东扯一道,西拉一条,潦草的令人烦躁。手下稍一用力,纱布就被扯了下来。
楼下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顾燕帧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出卧室下楼查看。刚刚走到楼下,厨房中便传来了曲曼婷的尖叫,顾燕帧循声走了过去,倚在厨房门口。望着一地的狼藉问道“你在干嘛?
“你醒啦!”曲曼婷欣喜的转过身来看着顾燕帧,一身乱糟糟,比起刚刚在野外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亮的灯光下,曲曼婷一脸黑灰,左手拿着菜刀,右手拿着的锅盖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而锅中正在向外窜着火苗。
“喂!你的锅。”
曲曼婷急忙回身:“啊!着火啦!”急切之间,舀起一瓢水便倒了进去,火越来越大,她扔掉菜刀急忙后退,“怎么办怎么办?”
顾燕帧无奈的叹了口气,走过去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锅盖扣在锅上,冷冷吩咐:“出去!”
雕花的红漆木餐桌上,放着两碗面。金黄的荷包蛋煎的正是火候,用筷子轻轻一挑蛋黄便缓缓流出,让人看了食欲大振。
顾燕帧抬头看了看正在将脸埋在碗里吃饭的曲曼婷,十分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好了,现在你告诉我,这是哪里?”
曲曼婷头也不抬的吃面,“我小姨的别墅,前几天刚就叫人来打扫过,本来打算住几天,谁想到刚一出门就遭到了日本人的追杀。还好我福大命大逃了出来。”
“这么说刚才林间的那阵交火声就是你们喽。不过这小日本追杀你干嘛啊,嫌你唱歌难听啊。”嘴上这么问,心中却已经有了盘算,抓曲曼婷,无非是为了威胁沈听白。只不过这次行动失败,下次更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了。
曲曼婷瞪了他一眼,本来还想抱怨,目光却落在他剩下的半碗面上,最终不争气的问:“剩下的可以给我吃吗?”
她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面前的一碗面吃了个干净。顾燕帧瞪着眼睛,惊讶的看着她面前像是刷过一样的碗,曲曼婷被他看的不自在,咳了咳,假装镇定的解释道:“你那么重,我背着你走了那么远的路,当然饿了。”
顾燕帧摆了摆手,唇抿了几次,最后无奈的闭上眼睛。
“吃吧吃吧。”
曲曼婷一把将碗端了过来,迅速的解决剩下的食物。
曲曼婷还在喝汤,门外车灯闪烁,几辆汽车停在了别墅门前。两人连忙站起来,小心翼翼的伏在门口,暗暗观察外面的动静。浓浓的夜色勾勒出沈听白稳健的身影,曲曼婷大喜,一把推开门雀跃的跑了出去,沈听白紧紧抱住她搂在了怀里,语气凝滞:“对不起,我来晚了,吓坏了吧。”
“小场面,我不光自己逃了出来,还救了人呢。”曲曼婷心里安定,这会儿早就恢复了精神,一脸得意的说道。
话刚说完,顾燕帧就十分配合的推门走了出来。
沈听白微微一愣,随即换上了一副得体的笑容:“原来是顾公子,正好一起回去吧。”他见曲曼婷身上的衣服被泥土蹭的脏兮兮,还有几处破口,也没有客套的心思,语毕,将大衣罩在曲曼婷肩上,搂着她上了车。
顾燕帧抬脚跟了过去,看着前面这一对璧人,顿时打消了调侃的想头,坐在后面一脸闷闷。
浓浓的夜色逐渐吞噬掉林中的那座小别墅,顾燕帧看着窗外飞驰掠过的树木,心中泛起些许担忧。
谢良辰她,应该安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