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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龙家的新娘似乎又死了”看着从鸽子腿上解下来的信函,萧忆情似乎有些惋惜的微微叹了口气。
“这一次的新娘是滇南凤凰花家的二小姐吧?”旁边的一个绯衣女子展开了一幅画像——上面是一个方当及笈年龄的绝色少女,鬓上簪着一朵火红的凤凰花“龙家是怎么对外宣布的?——还是说新娘是因为有私情而羞愧自尽的?”
“是啊,第十一个新娘。”
“谁会信?毕竟太蹊跷了。”阿靖皱了皱眉头“难道女方家族能轻易罢休吗?”
萧忆情笑了笑,把她手上那幅画卷拿了过来,挂在密室的墙壁上,那里,已经整整齐齐的挂了十幅少女画像:“海南龙家你以为云贵两广之地能有对抗他的力量吗?”
阿靖不说话——她也知道,在遥远的南方,在天和海交际的地方,那里有一个类似于神话传说的家族:龙家。
没有人记得那一个家族的人原来姓什么,只知道他们居住于一个叫莺歌屿的孤岛上,由于历代的嫡子都具有预言潮汐天文变化的能力,而被海上的渔民奉为神明,变成了龙神的象征,后来,干脆以“龙”为姓。
那个家族,几百年来在云贵两广的势力和影响,甚至在朝廷之上! “也真是的明明知道龙家历代主人都面貌丑陋无比,而且脾气暴烈,动辄杀妻弃子,为了那个家族的势力和财富,居然还是不断有人把自己的女儿往那个火坑里推。”萧忆情摇头,看着壁上十一张少女的画像,叹了口气。
其中,还有号称江南第一美女的苏妩和武功排名武林前十的女剑客叶翩芊。
连这样的人,一进龙家的莺歌屿,都是玉陨香沉!
“但是,如果能成为龙家的女主人,那样势力和财富的回报,也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动心。”阿靖眼睛看着南方的天际,悠然说了一句——“如果能和龙家结盟的话,听雪楼对付滇中的拜月教就不必腹背受敌了”
萧忆情眼睛闪亮了一下,忽然沉默。
他知道阿靖的意思——“那么,是要派出一个楼中的人去龙家吗?”他问,手指拨弄着鬓边的白玉流苏,眼睛里有深思的意味“是要听雪楼和龙家结亲,送一个女子去做新娘吗?”
“已经有十一位新娘死了如果听雪楼的新娘也失败了的话,将彻底失去和海南龙家交好的可能吧?”有些沉吟地,萧忆情轻轻咳嗽了几声。但是,无疑,一旦成功所能得到的巨大利益打动了他,听雪楼主陷入了反复的权衡中。 “我们对于龙家的资料实在是很少,并不了解为什么每一代龙家嫡子在正式娶妻之前,总是要莫名其妙的死很多新娘”
“只是知道龙家虽然有天文潮汐方面的天赋,但是却是一个代代面貌丑陋不堪的家族,而且似乎是被诅咒一样,那样大家族中经常有妇女暴死的消息传出”
“似乎,虐杀女子,是那里的传统啊连第一美女的苏妩和武功排名武林前十的叶翩芊都诡异的死去了,那么我们楼里要派出什么样的人才好呢?”
似乎是和身边的绯衣女子商议,又似乎是一个人在沉思,听雪楼主俊秀的手指不停的拨弄着白玉流苏,目光变幻莫测。 忽然,沉思的他猛然震了一下,眼睛闪耀如电光——“让江千湄去!”
听雪楼主嘴里吐出了一个名字。
“千湄?她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阿!”阿靖不由一震,惊讶,手用力握紧“而且而且虽然是吹花小筑的杀手,却是个从来没有完成过任务的杀手!”
萧忆情的眼光忽然冷漠如同冰雪:“千湄当然不是好杀手既天真,又善良,还有莫名其妙的自我牺牲精神——如果不是看在她哥哥江浪是为听雪楼死去的份上,我不会容忍她那么多次的失败!”
“不过,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打动龙家嫡子的吧?反正,可以试一试”
“可是她才十六岁——”绯衣女子低声重复了一遍。
“阿靖,你十六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听雪楼主蓦然问,阿靖呆住——十六岁十六岁她忽然不说话了。烈火,鲜血,屠杀,复仇那样惨烈的十六岁花季!
如今,她已经二十三岁——回忆十六岁,已经是恍如隔世!
“十六岁,已经不是孩子了。”萧忆情冷漠的回答,似乎也回忆起了什么,目光变得遥远莫测“我不可能长久收留千湄在楼中的,她也该为我做些什么了”
“真不愧是听雪楼主”阿靖看着他的目光也冷漠起来,不知道是钦佩还是讽刺“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是不能活在你身边的,是吗?” “尊贵的听雪楼主人,龙家总管家臣昊天,奉少主之令来迎娶楼中的江小姐,去莺歌屿做龙家至高无上的正夫人”朱楼上,一个家臣在一切完备后出列,单膝跪下禀告,同时呈上了婚帖和礼盒——“这是我们南海龙家的传家至宝‘辟水灵犀’,是婚定的聘礼,请楼主收下。”
萧忆情对于珍宝的兴趣向来不是很大,只是随手拿过,看了看,交给身边的阿靖:“等一下你拿去给千湄过目——反正也是要随着她嫁回到龙家去的。”
“我们少主说,希望借着这次婚姻,以后能和贵楼结成兄弟之好。”
那个家臣低着头,但是略微带点深蓝色的眼睛还是在垂下的发丝后闪烁。虽然是面对着中原武林的霸主,但是神色依然那样从容自信,不愧是南方最强的龙家的家臣。坐在萧忆情身边,绯衣女子暗自赞叹了一声。
“那么,请带江千湄小姐回去罢。”萧忆情目光也落在这个低着头的家臣身上,看见他隐藏的很好的精神气,暗自判断着这个人的功力,一边淡淡回答“顺便替我向青崖少主问好”
“是。在下告退!”家臣站起,在起身的瞬间,看见他的脸,所有的人,包括男人和女子,老人和青年,都不由齐齐一怔!
非常俊美的男子蓝黑色的眼眸,脸部的线条利落而英俊,齐额勒着额环。在额环上宝石辉光的映射下,这个来自远方的男子焕发出令人震惊的光芒。 “历代以相貌丑陋著称的龙家,居然有这么人物出众的属下。”在对方干练利落地迅速退去后,萧忆情也忍不住轻轻对旁边的阿靖称许“而且,虽然他懂得收敛真气,还是能看出他的武功非常了得。”
“奇怪”阿靖只是说了一句“那些来的家臣,似乎外貌都很出众。”
“或许,莺歌屿上只有龙家嫡宗才历代丑陋,所以心理扭曲,才老是怀疑自己的新娘和那些外貌英俊的家臣有私情,做出婚礼前杀妻那么血腥诡异的事情。”
蓦然,在一旁的二楼主高梦非抱着胳膊冷冷插了一句。
阿靖和萧忆情相互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
“和千湄说了实情了吗?”忽然,阿靖问萧忆情,带着几分忧心“她知道未来的丈夫是一个怎样的人了吗?”
“没有我只是告诉她龙家少主的相貌丑陋而已。”萧忆情咳嗽了几声,仿佛掩饰着什么“如果告诉她,在之前已经有十一位女子在新婚前夜死去,也只是白白的让她担心而已,于事无补。”
“千湄应该不会反对的”阿靖叹息“那么听话乖巧的女孩子,就算是听雪楼要她去死,也是不会拒绝的。” “江小姐,吉时已到,请出阁。”
听到门外龙家家臣催促的声音“啪”的一声,喜帕掉落在大红的地毯上。
“靖姑娘。”十六岁的女孩子抬起清澈的眼睛,看着旁边陪伴的绯衣女子“我我有点害怕南海,那么远的地方呢!”她的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让人怜惜不已。
“千湄,如果勉强的话,就不要去了。”因为知道女孩的性格,所以她故意那么说。
果然,女孩子用力咬着嘴角,还是装出了一副坚强的样子:“没关系!千湄可不是软弱的娇小姐啊!——就算龙家的那个青崖少爷丑一点,我也能忍受,他脾气不好,我也会尽力讨他欢心的!龙家对听雪楼很重要——不是吗?”
看着那稚气眼睛里装出的老成,阿靖内心的最深处不自禁的抽搐了一下——可怜的女孩,还不知道自己将要走上的是怎样危险莫测的道路呢!
“千湄,海南莺歌屿那么远,你嫁过去以后即使是楼主也无法照顾到你了——你要学会保护自己阿”终于,阿靖忍不住轻轻说了一句。
“靖姑娘去龙家的话,很危险吗?”有些无法理解的,千湄问,孩子气的脸上满是疑问,那样天真的目光,让绯衣女子冷漠了很久的心,都隐约有刺痛的感觉。 “楼主,他们走了。”
站在高楼上远眺,出神的萧忆情忽然听见了身边绯衣的女子轻轻叹息了一声。
“但愿她平安当上正夫人”
“但是,或许,她会成为那第十二个女子”
华丽的马车在平稳地往前疾驰,车中是香气馥郁的。她身边,齐齐地围坐着四个各色衣服的少女,手里捧着不同的物品,只要她稍微流露出不适的神色,便都关切的注视过来,让她连神色都不敢动一下。
——连听雪楼带过来随侍的侍女都被分散到了其他马车上,仿佛,是要她从踏入龙家起,就和以前的一切完全断绝一样!
侍女们都是面无表情的,虽然殷勤,却无温暖。在看着她的眼睛里,似乎还带着说不出的讥讽和怜悯。
千湄不自禁的瑟缩了一下一去千里,到了南海,她就是孤身一个人了!
“小姐,请用膳。”并没有下车,但是侍女们却送上了珍馐,在她面前跪下,呈上金丝盘就的龙凤托盘,里面,用白玉碗盛着八色素菜,四种主食,碗上镶嵌着细碎的钻石,转动间光彩照人。
“你们起来罢。”她拿起筷子,或许是中间镂空,那乌木镶银的筷子竟不觉得沉。看不得侍女一直跪在面前,千湄终于低低的说了一句。
侍女们反而看了她一眼,轻声回禀:“小姐,奴婢不敢,这是龙家的规矩——在主人坐着用膳时,奴婢们必须跪着伺候。”
“”千湄惊讶着,然而看见车厢里跪满的侍女,连忙开始有些慌张的吃了起来。各种菜只夹了几筷子,都没有尝出什么味道,就把筷子放下了:“我吃完了你们快起来吧!不要跪着了”
“小姐,您多吃一点才那么一点怎么能饱啊”其中一个年长的侍女劝导。
千湄绞着双手,扭捏了半天,终于有点不好意思的回答:“你们在我面前跪着,我、我怎么吃的下去。”也许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这样尊贵高傲的世家风格,她的脸上有些羞涩起来。
侍女们抬起头,看着这个才十六岁的新娘,淡漠的目光开始有些松动。 “是一个好女孩呢和以往的那些小姐很有些不一样。”端着盘子退出的时候,一个绿衣的丫鬟叹息着对那个年长的侍女道,眼睛里有期盼的神色:“说不定,这次她能够通过少主的考验,成为我们的夫人呢!”
“蕉绿你高兴的太早了你不想以前也有个泉州姚家的小姐也死了吗?一样是很和善的人啊”年长的侍女显然见识的多了,不在意的回答“龙家的人从来都是”
忽然,她闭上了嘴,苍白着脸色,看着从另外一个车厢里过来的年轻人,连忙低头跪下:“拜见昊天大人!”
“这个不是你们该议论的东西今天起你们不用再侍侯小姐了,去另外的马车里干下活好了。”额环下的宝石泛着清冷的光,昊天的目光却比宝石更冷,斥退了侍女。
但是,他的眼睛深处,却依稀由于刚才侍女那番话而起了微微的波澜。
“真的是不一样的吗?如果真的是,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然后,他撩起帘子走入了车厢,温和的笑着,问:“午膳还合小姐的心意吗?”
里面十六岁的女孩子闻声抬头,看见他,目光忽然停滞了。 “小姐,莺歌屿到了请下船。”
当她脸色苍白的抬头时,看见船舱门口那个叫昊天的白衣青年对她微笑。
真的是非常好看的年轻人简直象天神一样的英俊。他笑起来的时候,似乎天上的所有星辰都坠落在他的眼睛里了呢!那样的人,似乎只有在每个女子少时的梦中,才会出现,那是一个令人不愿醒来的梦。
一路上,在极度无聊的旅途中,也只有这个被下人们称为“昊天大人”的年轻人一直的照顾她,和她说笑,嘘寒问暖。
从刚开始有意无意的眼神传递,到了现在这样背地里暗自的关怀,这车马劳顿的三个月里,她是完完全全的被他吸引了。她知道昊天对她好,他甚至几次暗示可以两个人离开这里,双双远走高飞,但是,想到听雪楼对于她的使命,千湄却迟疑了。
无论如何,她是一定要完成和婚的任务的——为了楼主和听雪楼。
但是但是为什么昊天只是龙家的家臣呢?
为什么自己要嫁的人,是一个那么丑陋粗暴的人呢?
千湄看着他,一时间又有些发呆。 看着红晕弥漫上少女的脸颊,昊天的眼睛深处,忽然有冷漠的光芒。
“是晕船了吗?小姐的脸色很苍白呢让属下扶您下船吧!”虽然眼睛里是那样隐秘的冷酷,但是他的声音却是非常温柔的,甚至带着一丝丝的殷勤意味,对着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子笑着,伸出手来——没有女子能拒绝他这样的提议至少,以前的那些新娘一个都没有。
他对着发呆的千湄伸出了手,看着她带着几分羞涩和雀跃扶住了自己的手,昊天的眼睛里忽然又有深切的悲哀
又一个悲剧中的女孩子。 “啊,这里就是天的尽头了吗?”看着海岛尽头的巨石,看见那里刻着的“天涯”两个字,千湄惊讶的问身边的昊天。
“是的。”深蓝色的眼睛微笑了起来,非常温柔的看着她,提议“小姐想过去看吗?属下陪你去,一直到天的尽头。”
天的尽头她感叹着,感叹着自己孤独飘零的身世,不自禁的握紧了昊天的手。
感觉,在这远离家人,朋友的地方,只有眼前这个英俊的年轻人,才是自己唯一可以相信和依靠的人
夕阳已经渐渐落下去了,重重叠叠的屋檐剪影显得森冷而抑郁。
长途跋涉而来,居然没有受到料想中的热闹典礼。龙家只是派了几个下人来海边迎接,连龙家的嫡宗都没有出现。
“啊我们家的青崖少主从来都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不大离开院子走动的。”似乎看见了她眼睛里的不快,昊天劝勉着,带着她,进入了龙家宫殿般的大院。
曲曲折折走了不知道多少个院落。终于,在一个长廊前,昊天停了下来,替她打开了一扇有着银色镂空花纹的门。
“这里的宅子是很大的,道路也很复杂——小姐晚上一个人请不要乱走,以免迷路。有什么需要的话,就让侍女去办。”
门边,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女打着灯,不出一声的在一边等待着她进去。
千湄怔了一下,走进了门中,一股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寒颤,有些惧怕的站住身,回头,哀求似的看着昊天。
“没什么,因为是海岛,所以到晚上就比较湿冷,习惯了就好”昊天微微笑着,用目光安慰着这个忐忑不安的女孩子,他的目光,给这个孤身远涉重洋的女子以面对陌生环境的信心“晚上可能青崖少主会来见你,好好准备一下吧!”
“昊天,谢谢你。”不知道怎地,在看着他离去的时候,她语气里居然有些恋恋不舍。 他没有回头,一直沿着长长的走廊走了下去,身影慢慢变小,一转身消失在尽头。
那里,黯淡的廊道,尽端挂着一盏飘摇的水晶绣球灯,不知道通往何处。
千湄站在门槛外,看着走廊。
一边临着中间的庭院,另一边,却是一排紧闭的厢房。非常华丽的装饰,镂空的窗上糊着名贵的纱,雕空的花纹上涂着金、紫、朱、碧、银五种颜色。
紫色的门里面,纱窗还隐约透露出一线灯光。
“啊,隔壁那里面住的是谁?”依稀看见窗上映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形,千湄不由脱口问,在这个几乎没有人的气息的深院里,看见另外一个女子,亲近之心油然而起。
话音一落,门里的灯蓦然灭了。 “少奶奶,请进。”两个侍女的年纪都满大了,头上甚至有了几线白发,虽然提着灯笼微笑着,但是那样漠然的笑意,只是让皱纹渐生的脸在灯光下更显得怪异而已。
千湄走了进去,打量着房间内的陈设,一片的白色。白色的帷幕,白色的茶几和座椅,甚至,连桌子上的灯盏,都是有银嵌珍珠作为烛台。
在一片素雅的白色中,只有一样东西是鲜红的,分外的刺眼。
那是一朵红色的鸢尾花,插在一个水晶花瓶中——奇异的是,在暗色的房间里,那花朵居然泛出了淡淡的荧光。
“啊好漂亮!这种鸢尾花我可从来没看见过呢!”千湄不禁惊喜的叫了起来,问身边的老侍女。她喜欢鸢尾,但是却从来未见如此奇异的品种。
“这个啊叫火焰鸢尾。可是只有在这个莺歌屿才有的珍贵品种呢!”看着那花朵,老侍女的眼睛忽然有些异样,笑容也更有深意“这种花,是以前夫人在世时最喜欢的,即使夫人去世了,房间里还是按照她在世的习惯,一直供着一枝火焰鸢尾——如果少奶奶不喜欢的话,以后吩咐花奴拿下去就好了。”
“哎呀!千万不要呢!我最喜欢的花就是鸢尾了”千湄连忙的阻止,同时有些惊讶的,她问。“这里是以前夫人的房间吗?”
“是阿,这个银色的房间,是历代龙家夫人的房间呢!”老侍女仍然保持着微笑,回答,明灭的灯火映照得她脸上的皱纹如同一朵诡异盛开的菊花“少奶奶,你看,这就是老夫人的画像”
灯光明灭之下,侍女指着墙上挂的一幅仕女图,那里,一身紫衣的美丽女子,手里拿着一枝火红的鸢尾花,坐在石头上,背后是一片湖泊一样的东西,远处,还有连绵的树林和最尽头隐约的大海
“是夫人年轻时候的画像吗?真漂亮”千湄注视着画像,在火光明灭中,图画中女子的脸也阴晴不定,神色活动着,眼波也有流转的感觉。不知道怎地,虽然是工笔的仕女,但是感觉总有深深的忧郁在女子的眉间。
“夫人死的时候很早。少主十一岁那年,老爷死了没几个月,夫人也自尽殉情了”老侍女淡淡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少主从小没爹没娘的,真是可怜。”
千湄没有说话,看着那朵发着微光的鸢尾,忍不住对侍女说:“先把灯灭了,我想看看它发光的样子呢!” 房子内是一片黑暗,中间,只有那一朵红色的鸢尾花发出淡淡的光芒,不知何处来的风吹拂着它,微微摇曳,宛如在黑暗中跳舞的精灵。
好漂亮好漂亮一遍一遍的,她在内心惊叹于造物的神奇。
“怎么不开灯!明知道我要来,居然还敢不开灯吗?”忽然间,门口响起了一个暴躁的声音,如同雷霆般炸响,嘶哑而低沉。
门不知何时开的,一盏灯笼如同幽灵般的飘进,在门口顿住,执在一位青衣童子的手里,门边的黑暗里,一个黑黝黝的人影站着,张口就骂。
“少主,奴婢只是听从少奶奶的命令而已”老侍女的脸色都变得如同纸一样的白,扑通跪了下来,战战兢兢的分辩“少奶奶要看鸢尾花,所以命奴婢灭了灯”
“没用的老奴才!”黑影一步跨了进来,一脚踢倒了那个分辩的侍女,冷冷的哼了一声“滚出去呆着!”
等两个侍女都跌跌撞撞的退出后,黑影才转过身,看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又哼了一声:“一朵花有什么好看的!莫名其妙的女人!”
“啪!”他一挥手,花朵连瓶子狠狠的跌落在地面上。
“哎呀!”终于忍不住,千湄惋惜的叫出了声,同时,恨恨的看了那个黑暗中的人一眼。她的夫君这就是她的夫君? 灯被陆续的点起,房间渐渐亮了起来。
“喂,你就是萧忆情送给我的新娘吗?抬起头来,让我看看!”正陷入了初见未婚夫君的羞涩复杂心理,耳边却听见了一个粗暴的声音,那样无礼的语调,几乎让她匪夷所思。
不行不能对他生气。龙家对于听雪楼很重要
终于,她压抑住不快,在灯光下缓缓抬头,脸上还准备了一个温文典雅的微笑。
然而,她的笑容展开了一半,却冻结在了那里。
——那张脸!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苍白的不似人脸,高高的鹰钩鼻,浑浊的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嘴巴大的出奇,裂着笑,连带得整个脸部都怪异的抽搐了起来
龙,龙家的少主——青崖公子?!
虽然预先得知了未婚夫君的面容丑陋,但是此刻的那张脸还是超出了她心理所能承受的能力——于是,千百次考虑过的第一次相见时说的话,就这样冻结在了唇边。
毫无办法掩饰脸上和眼睛里的震惊和恐惧,千湄就这样呆呆的站在那里,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未婚夫的脸。
“哦?哈哈哈哈!”青崖少主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奇异的大笑,面容更加可怖的扭曲了起来,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颔,把面孔更加近的贴了上去“你怕了?哈哈,哈哈!和所有女人一样,你怕了吧?”
“没没有的事!”挣扎着,她终于回答了,一边用同样的装饰出来的勇敢面对着眼前的人,一边挣扎出了一个微笑——“无论怎样,我都是你的未婚妻子会习惯的,一切都会习惯的”
“假话女人就只会说假话!”千湄觉得下颔一阵剧痛,那只手忽然加力,捏的她白皙的皮肤起了红痕。
浑浊的眼睛里闪现出了恶毒的怒意,他嘴里腥臭的气息喷到了她脸上:“不过,不管怎样,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以后你如果对我说假话,我就把你的头切下来!”
“很,很痛”用力挣扎着,她轻轻的说,好容易才从那粗糙的手里挣脱。 青崖少主似乎很欣赏她挣扎的样子,嘴角又裂开了,笑着,拿出了一串钥匙,扔给了她:“大婚典礼在下个月举行,明天起我要去琼州为那里的渔民祭祀龙王,婚礼前我会回来的女人,你在这段时间里,就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吧!”
“是的。”她低下头,轻轻回答,把钥匙轻轻抓在了手里。
金属敲击着,上面用珐琅盘出美丽的花纹,有各种的颜色。
“哪把钥匙开哪扇门,昊天总管会告诉你。老实呆着等我回来,别想耍什么花样,女人!”青崖少主再次恶狠狠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出门。
“您慢走”恪守着淑女的准则,在未婚丈夫出门时,她仍然保持着微笑,在门内敛襟行礼,同时,极力让自己的目光平静的注视在那一张丑陋的脸上。
她必须要尽快习惯那个人是她的丈夫
看见她的目光,丑陋的人的眼睛里,忽然有一点点的意外。
“还有!给我记住,那扇紫色雕花的门是不准打开的,知道吗?”人都已经走出了门外,忽然青崖少主回过头来,严厉的警告“那个地方,必须要到大婚的那一天,才能作为洞房迎接新娘!”
“好的,我一定不会进去。”她低眉顺眼的回答,轻轻的说。
青衣的童子掌灯引路,她的丈夫象鬼魅一般的飘然而去,衣衫在风中娑娑作响,但是走在木廊上却没有脚步声,在走到走廊尽头后,转了个弯,然后消失。
那里,只有一盏水晶绣球灯在夜中飘摇。
珠箔飘灯独自归。
她的目光看向了旁边那扇紫色雕花的门,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一串钥匙,纤细的手指轻轻握紧。有些稚气的眼睛里终于有害怕的表情。
昊天昊天。你住在哪里呢? ?莺歌屿的夜,静谧的出奇。
远处的海浪无休止的拍打着礁石,偶尔有海鸟什么的叫声,诡异而凄厉。
侍女们都睡在外间,空落落的大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连呼吸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千湄在锦被中瑟缩了一下,把头埋到了被子里。
忽然间,她的呼吸停顿了有人!有人在房间里!
虽然没有走动的步伐声,但是那样细密的呼吸却隐约传来。不是幻觉吧?不是吧?
为了辨别,千湄用力屏住了呼吸,却仍然听见了空气中轻轻的呼吸声。
然后,声音渐渐靠近,靠近来到了床边,呼吸的气流几乎触及了她露在外面的发丝,似乎是俯下身来,注视着躲被子里的她!
千湄只觉得全身僵硬,手下意识的在被子里抓着什么,却什么能用的也抓不到。
“唉”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在咫尺的地方叹息,森冷,不带一丝人的气息。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放了上来,隔着被子轻轻抚摩着她的头“真漂亮真漂亮”
“花一样美丽的女孩阿”
“请记住不要欺骗不然的话,是要变成鸢尾花的”
“第十二枝鸢尾花真可怜。” 说话时呼出的冰冷的气息弥漫在左右,千湄心剧烈的跳动着,跳动着在对方没有再说话后,一分分的积攒着勇气,终于唰的一声掀开被子,猛的坐了起来!
“谁?谁在那里!”她颤声问,大声招呼外面的侍女“点灯,快点灯!”
老侍女闻声跌跌撞撞的进来,点起桌上的红烛。
昏暗的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但是,在妆台上镜子的里,她居然看见一双眼睛闪烁的光亮!
有谁在看她有谁在看她!
千湄蓦然回头,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她回头,正看见墙上挂的夫人的肖像,拈着一朵火红的鸢尾花,有些忧郁,有些诡异的微笑着。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居然看见画像上美女的眼睛轻轻眨了眨!
她恐惧的瞪大了眼睛,扑到画前,却发现那只是一张薄薄的纸而已
“少奶奶,怎么了?”老侍女张着昏花的眼睛,漠然的问。
“刚才刚才,有人进到房间里!你们为什么不拦住她?”第一次,由于恐惧,她摆出了主人的口吻——“在外间睡,也不知道把门关好!”另一个老侍女这时出去看了看门,回来,冷漠的回答:“禀告少奶奶,门是关好了的,没有人进来过绝对没有。”
她们的脸,在晃动的灯火下,看起来如同鬼怪。
毕竟才十六岁,千湄颓然坐下,把头埋到被子里,嘤嘤哭泣了起来。
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昊天昊天在哪里呢?
“小姐,这就是最后一间房了”打开珍宝室的门时,英俊的总管回头对未来的女主人说“里面的东西,如果小姐喜欢,可以随便拿一些去自己房里。”
门一打开,闪烁耀眼的珠光宝气刺的千湄几乎睁不开眼睛!
就算是在最光怪陆离的梦境里,也无法梦见这样的情景:四壁上全部是的金子打造的柜子,一直顶到天花板,雕刻着繁复华丽的花纹,盛满了各种无价的珍宝。房间里整枝的珊瑚树如同树林一般密集,树枝间坠满了各色的宝石和珍珠。
千湄脸上有做梦般的神色,轻轻伸手,拿起了一粒水滴状的紫水晶,美丽的光线折射在她脸上:“真的真的好像进了龙宫呢!”
“以前所有来过的人,也都是那么说”昊天看着她眼睛里迷醉的神色,嘴边却有冷漠的近乎锋利的笑意“当上了龙家的女主人,这里所有的一切就都是小姐的了。小姐喜欢什么?属下帮您拿到房间里去。”
“啊什么都可以拿吗?”有些不可思议的,千湄抬头问,在珠宝的光辉中,有着蓝黑色眼睛的男子英俊的近乎天神。
“是的只要小姐您高兴,我什么都可以为你拿来。”昊天看着她,用极度魅力的眼睛,带着说不出的深意,低低说“只要小姐您高兴,这里的一切都是您的。尽管拿走一切您喜欢的,除去一切您厌恶的——只要对属下说就可以了!”
他的声音,忽然带了些邪恶的引诱的意味。
然而,似乎没有领会到对方的意图,女孩的声音忽然明快了起来——“啊,那么,再给我一朵新摘的火焰鸢尾,好不好?!” 蓝黑色眼睛里的邪气忽然凝结了,总管看着眼前女孩喜悦的脸,带着意外。
“鸢尾花?你喜欢那个火焰鸢尾吗?”
“是啊!在我看来,那可比什么珍宝都重要呢!”千湄笑了起来,但是眼睛里是认真的神色“那朵花被少主砸烂后,我一直想再要一朵”
昊天低下了头,看了她很久,脸上有很奇怪的神色,忽然轻轻说:“好吧不过,那可是很不吉祥的花啊传说中会招来恶灵的花!”
“不吉祥?才不管哪”千湄嘟起了嘴,执着的回答“我就是喜欢!我才不管什么恶灵不恶灵,只要是我喜欢的就是好的!”
“只要是喜欢的,就是好的?”看着她,昊天眼睛里有复杂的光,轻轻重复了一遍,忽然回答:“既然小姐你喜欢,那么,跟我来吧!”
他走了出去,千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关上了那扇金色的门,然后把一串的钥匙都递回给了自己。
——不吉祥的花吗?会招来恶灵的花?
她忽然想起了那夜里幽灵般出现的女子,冷汗忽然沁满了手心。
“请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给您摘过来。”带着她来到自己所住的银色门前,昊天对她说,然后回头,顺着长廊走了下去“请稍微等片刻就好。” 千湄站在廊下,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变小,顺着长长的廊道走着,在尽头,转了一个弯,然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这个长廊,到底是通向哪里的呢?
长廊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十六岁女孩子的眼睛里,忽然有掩饰不住的好奇。
看了看周围,那些侍女都不知去了哪里,然后,眼睛骨碌碌一转,果断的提起裙子,顺着走廊小步跑了起来——青崖并没有说过不准去那里吧?
只是不准进那紫色的门而已去廊道那一边看看,应该没有关系吧? 黄昏。血一样的黄昏,檐角的风铃在孤寂的摇响。
在空荡荡的木走廊上跑着,她的鞋子在上面敲打出轻快的声音,旁边的门一扇扇的在身边过去
“唉!”在经过那一扇紫色的门时,她陡然听见门内有人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千湄蓦然顿住了脚步。
“谁?谁在那里?”她闪电般的回头,问,在余光的扫及之处,她看见有一双眼睛迅速地从镂花窗子的空格后面移开了。
有谁有谁一直在看着她
在这间屋子里,究竟有什么呢?为什么,即使作为未来女主人的她,也非要在婚礼举行的时候才能够被准许进入?
她再也忍不住,走了过去,手指握紧了那一串钥匙。
现在没有人没有人在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从钥匙中抽出了那一把紫色珐琅累丝的钥匙,轻轻插入了锁孔。
渐起的暮色中,走廊尽头那一盏水晶绣球灯仿佛被风轻轻吹了一下,晃了晃。
钥匙插了进去,纤细的手指紧握着,却没有转动一下。女孩迟疑着,轻轻咬着嘴角,终于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答应过的事,不能违反呢。”
她抽出了钥匙,踮起了脚,从门缝中往里面看。
好黑好黑的房间阿什么都看不见
那些幽幽的红光,是什么呢?到处都是,在黑暗中一处处闪动 “小姐,火焰鸢尾。”在她往里窥探的时候,身后忽然有声音静静的传来,带着森然的气息,千湄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回头,看见一枝火一样红的鸢尾,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花执在昊天修长的手指间,他就这样低着头,深沉莫测的看着她,用漂亮的不可方物的眼睛:“你很幸运,小姐,你刚才挽回了你的生命。”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千湄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对着昊天,她相对的松弛了很多,说出了内心的疑问“里面的东西那么重要吗?即使是我,也不能看?”
“是的。如果青崖少主知道你擅自进去过,你会得到惩罚”昊天的声音非常严肃“少主从来都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做的事情,不是别人能想象的。”
“惩罚?什么样的惩罚呢?”她抬头,想从他的手里接过鸢尾花,问眼前这个英俊的男子“少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很严厉的惩罚非常非常可怕的惩罚”
想起未来丈夫诡异的样子和粗暴的行为,女孩眼睛里不自禁的闪现出惧怕和厌恶的神色,瑟缩着问:“昊天你,你会帮助我的,是吧?”
一个微笑忽然泛起在昊天的唇边,拈花微笑的男子,霎时间充满了谜一样的魅力,看着十六岁新娘眼睛里充溢的惧怕,蓦然俯下身去,吻了女孩如同受惊小鹿般的脸。
“呀”千湄只来得及轻轻惊呼了一声,嘴唇就被堵上了。
夕阳把鲜艳的颜色涂上了深院所有建筑,曲曲折折的廊道如同一个迷宫,通向不可知的彼端那里,那盏水晶绣球灯轻轻的晃动着。
“我会一直一直的在你身边的只要小姐愿意,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耳边传来男子轻声的保证,抬头就看见那双迷离的眼睛,她忽然感觉有了依靠,心底一直积累的感情漫了出来昊天,昊天好亲切好温柔。喜欢昊天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喜欢昊天的啊
千湄在他又一次低下头来的时候,闭上了眼睛,仰起头迎了上去。
“啪”那朵火红的鸢尾花轻轻掉到了地上。
紫色的窗棂后,一双眼睛闪烁了一下,缓缓移开。 不见天日的房间,银色的华丽的世界,没日没夜红烛高烧,羧猊炉里的冰麝龙延混着肌香,腐烂而甜艳非常。
千湄就坐在这一切之中,一领白狐皮褥子上,穿着月白小袄,,披散的头发铺了满座,把她整个人衬进了黑色,脸上脂粉不施,却有任何脂粉也调合不出的奇异的容光,流转的眼波,一直一瞬不瞬的看着水晶瓶中的鸢尾花。
又是一天来临了还有三天。
三天。离青崖少主——自己的那个丈夫回来还有三天,离大婚还有三天。
那些诡异的老侍女已经被昊天用不知什么的理由调开了,似乎没有问半句多余的话。这半个月来,他们偷偷的相会了许多次。那是她生命里最灿烂盛开的日子。
每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她会登上二楼眺望,看着他从走廊那一端安然的过来,衣袖间缠绕着一朵火焰般的鸢尾花。然后,推开她的银色的门。
现在,她知道了——那条长长的廊道的尽端,是一个小小的侧门,通向后院一片荒芜的山地。每次,昊天总会从那里过来,带一朵她喜欢的火焰鸢尾,敲响她的门。
她站在楼上,看着后园的荒地,和远处的大海。
荒地上是密密麻麻的不知道什么种类的灌木,一人多高,没有叶子,长着蜷曲的枝干,遮盖住了地面,一直顺着道路延伸到一片池沼旁边。那个不见底的池沼边上,东一丛西一丛的,盛开的正是火焰一般跳跃的鲜花。 这一天,是最后的一天。他来,用修长的手指把新摘来的花插在她长长的秀发间,深蓝色的眼睛看着她,忽然说:“湄,少主很快就要回来了,我们怎么办?”
“我——”坐在软榻上,她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因为听到那个不愿意听的名字,最后只是柔弱的回答“为了听雪楼,我、我还是要去嫁给那个人的,然后——”
“我——”坐在软榻上,她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因为听到那个不愿意听的名字,最后只是柔弱的回答“还能怎么办?为了听雪楼,我、我还是要去嫁给那个人的,然后——”
黑暗中,她低下了头,手指抠住了紫檀木床的边缘,用力的刻进去。过了半天,才吸了一口气,将方才那两个字接了下去:“然后我们就当不认识。”说完这句话,她只觉得手一痛“啪”的轻轻一声,指甲居然折断在檀木中。
“真是聪明的女子。”他倏的笑了,轻吻了一下她无所适从张开的嘴唇,笑容里有一种魔力,静静的绝不眩目的光华,就如拂过荷塘的月影。
然后他俯下身子,看定她:“当龙家的少奶奶实在是别人梦寐以求的事如果不是因为有这张脸,我是怎么也无法和少主比的——反正,我们没有约定过什么”
“是啊——”千湄的口吻有几分冷冷的嘲讽: “我去当少奶奶的时候,还要多靠总管大人操劳了”
仿佛说这一句话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她虚弱的往后一靠,倚在帷幕上,半晌不动。漆黑的夜里,寂静如死。突然,千湄的肩膀一抽,急忙抬起手捂住脸,可哪里来得及,只是转眼间、就哭的说不出话来。
昊天在黑暗中看着她,目光中有灰暗的笑意。待得她哭了半晌,他才在床边坐下,揽着她的肩,目光中说不出的奇怪的阴郁,仿佛哄孩子一般的轻声说:“傻丫头,我骗你的,哭什么呢?虽然我也知道我和少主是不能比的,可我哪里肯轻易就放了你”
才说了一半,她用力抱住他,再也不让他说下去,啜泣着,在他怀里断断续续的说:“才不是才不是!只要我喜欢的,就是好的——哪怕你长得和少主一个样也没关系,哪怕你是个魔鬼也没关系反正我就是喜欢昊天”
“哪怕是个魔鬼也没关系?”他怔了怔,莫名的重复一遍。一直不见底的眼睛里,忽然有什么晶莹的亮光泛起——
“湄”他突然将她从榻上拦腰抱起来,动作很粗鲁,完全不像平日里的温柔文雅,他将她按在床上,疯狂一样的吻她。 就这样纠缠着,忽然,她听到他在耳边轻轻喘息,说:“湄,我们杀了少主吧!这样,就能在一起,一生一世。”
“昊?”她蓦地惊慌起来,看着他在上方的眼睛,那样深邃迷离,仿佛一个让人陷进去就不愿醒来的梦“怎么可以?楼主想要我来和龙家结盟”
“如果是我当了龙家的主人,一样能和听雪楼结成秦晋之好。”他一边开始替她拉下衣衫,一边在耳边沉沉的说着,声音忽然有些颤抖起来——“或者,你还是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去嫁给那个那个怪物。”
泪水似乎是倒着灌进喉咙的,她觉得嘴里有些咸,不知不觉啜泣起来:“我不要我们逃吧,昊我们,我们离开莺歌屿吧”
“怎么可能多少人想过要逃,可被抓回来后比死都不如”
她冰冷的肌肤贴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昊天伸出手来,抽掉了她挽发的紫玉钗,漆黑的头发顺着他的手跌下来,铺了千湄一肩。他的手流进了她的发际,柔柔地浸没,她乌黑的发丝仿佛在水中摇荡。
“湄,我们杀了他吧杀了那个怪物”
“杀了他吧”
她的唇上有淡淡的血痕,很快又度到了他的唇上,脸上,她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相濡以沫。
“昊我喜欢昊”她轻轻呻吟了一声,抱住他,久久地,紧紧地,伴着悠长而缓慢的颤动和战栗;漆黑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贴住他的手臂、胸膛和脊背。
那才是她真正灿烂着绽放的生命,那才是她愿意无悔赌上一生的感情!
“唉”她仿佛承受不住似的叹了口气,他立刻迎上来,用滚烫的咀唇噙住,同时听到了她吐出了两个字:“好吧”
他抱着她,眼睛里忽然有了笑意。
“晚上在事情结束后,去后院的池塘边找我”穿好衣服,他对她说。
他走的时候,依然是还是半夜。
千湄从床上撑起身,看着他离去,看着他一袭白衣轻灵的飘在长长的廊道中,无声的走着,最后拐一个弯,消失在飘摇的风灯下她眼睛里忽然有泪水。
桌子上的水晶瓶中,那朵火焰鸢尾散发出幽幽的荧光。
她颓然倒回榻上,手指间抓着他留给她的那包毒药——用来在合卺酒中毒死她丈夫的毒药——“藏一点在指甲里,趁他不注意撒到你的酒杯里,然后交杯的时候喂他喝下”
昊天临走的交代在耳边响起,怔怔良久,千湄终于还是心力交瘁地沉沉睡去。 在半睡半醒的恍惚中,她看见墙壁上的画活动了起来,先是眼睛,接着是脸然后,那个美丽的龙家夫人,就从墙壁上轻盈盈的走了下来,来到她床前。
手指间也有一朵鸢尾花,摇曳着,淡淡的光线映着死去的人的脸。
龙夫人看着她,眼睛里居然满是悲哀和怜悯。
千湄心中骇极,但不知为何,身体却向厣住一样丝毫动弹不得,只是在床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苍白脸色的女子走近
“要杀我的儿子吗?”龙夫人慢慢走过来,看着她,问,嘴角忽然有奇异的笑容“可怜的女孩哈哈!第十二朵鸢尾花”
她来到床头,手中的鸢尾花轻轻擦着千湄的脸,笑容惨淡——“知道火焰鸢尾为什么会发光吗?因为里面有磷火啊”
“它是必须在尸体血肉上才能成长的花,吸取人的骨髓,以腐肉为泥土!”
“那是死人的灵魂邪恶的花朵”
“你看——” 紫衣的龙夫人忽然用空着的左手挽起了右手的垂地长袖!
那里,整只右手齐腕被砍断,里面的肌肉大片大片的腐烂着,有阵阵腐臭的气息——然而,在那烂肉中,细细的根如同毒蛇般顺着筋脉扎入,缠绕着,蜿蜒着,居然在尽端开出了一朵极其美丽的花朵!
“啊!!!”千湄再也忍不住地尖叫起来。闭上眼睛,极力扭动着身体,想让僵化的身躯活动起来。
“唰!”她终于从床上蓦然坐起!
然而没有人,什么人都没有。黎明前的微曦中,只有桌子上那一朵鸢尾花在灿烂开放。千湄抹了满额的冷汗,长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她忽然又呆住——没有风吹进来,但是,但是墙壁上那一幅画,居然在微微的摇晃!
“送入洞房~”黄昏,傧相唱礼的声音悠扬的响起,漫长的如同几百年的仪式终于到了尾声,千湄在大红的盖头下,几不可闻的长长吸了一口气——真正的行动要开始了
她握着喜帕的右手轻轻握紧,长长的小指指甲触到了手心。
毒药指甲里暗藏的毒药——用来在合卺酒里毒死她丈夫的毒药!
虽然如同魔鬼般丑陋,暴躁,但是却是她丈夫的那个人! 蒙着盖头,她只能看见脚低下的一尺见方的地面,一只手握着喜帕,一只手执着红绸的花球,被牵着走。
周围人的脚步都是轻的奇怪,只有她的步伐,清楚的叩响在长长的木廊地板上。
“前面就是门槛小心了。”耳边,忽然传来青崖少主嘶哑的声音,同时她被搀了一下,跨了过去——对于丈夫忽然间不经意的关怀,千湄的身子陡然剧烈的一震!
门轻轻的在身后合上,关起——这里应该就是紫色的房间了吧?
那个神秘的,只能在大婚之夜进入的地方!
“很好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了,我的新娘。”丈夫嘶哑的声音在咫尺的地方响起,那冰冷,潮湿的手伸了过来,拉住她的手,让她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坐这里,我们先来喝杯合欢酒我的美丽的新娘子!”
顺着一拉之势,她跌坐在一个座椅上,然后,耳边就听到酒水汩汩倒出的声音。
到最后了吗?
为了能和昊在一起必须杀了这个人!必须杀了这个人!
多少个销魂的夜晚,多少次生死的盟约——一想起昊天,她的手就渐渐握紧。
想想要和昊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那么,就要杀了这个人!
但是除了丑陋和暴躁,他有必须死的理由吗?
他有做过什么,让她非要夺去他的性命吗?
“喏,这杯给你”一个白瓷酒杯放到了她手里,她用右手接了,迟疑了一下,拿过来,在喜帕的遮挡下,手指伸到了酒杯上方。
“请。”粗哑的声音说着,一杯酒送到了她唇边,已经容不得再迟疑了!——千湄的手终于颤抖着抬起,把自己手里那一杯酒交替着递了过去。
轻啜了一口对方递过来的酒,同时,她听见自己手中那杯酒也被汩汩的咽入了对方的咽喉,她身子忽然无法控制的战栗起来。
“夫人”也许是因为完成了仪式,从此就是正式的夫妻,青崖少主对她的称呼也变了,嘶哑的声音尽量的带了温柔“你喜欢鸢尾花,是吗?——和我故去的母亲一样呢!”
“可是你知道我漂亮的母亲,她居然曾想背叛我的父亲吗?”
他的手伸过来,牵起了她的手,哑着嗓子说:“这个房间,是用来摆放插花的地方是我亲手插的鸢尾花,一共有十一瓶——你想象不到它有多漂亮!过来看看你一定会非常,非常的喜欢的”
原来关着这里的门不让她看见,只是为了在新婚之夜给她一个惊喜吗?
那样粗野难看的男子,居然能细心的记得她喜欢鸢尾花的事情
千湄的身体,忽然又是一阵颤抖。 盖头被轻柔的掀起,映入她眼帘的果然是一簇火焰般燃烧的鸢尾花,还有花下的——“啊!啊啊啊啊啊!!”
千湄凄厉疯狂的尖叫忽然响彻了整幢深院!
“第十二朵鸢尾。”远远等候在外院的仆人中,那个叫蕉绿的丫鬟,听见惨叫后长长叹息了一声“难道,她并不是与众不同的?” 一瓶一瓶,都是开放的无比艳丽喧嚣的火焰鸢尾装在水晶的花器中,散发着微微的诡异的荧光,点缀得洞房更加摇曳多姿。
然而,那不是折下供在瓶中的插花,每一朵,都是在生长着、怒放着的!
花朵下,掩映着绝世美女苍白的脸颊,雪白的颈子齐根断去,盛放在水晶瓶中。在颈部的断口中,密密麻麻的花根如蛇一般蜿蜒探入,在腐肉中生根,汲取着死人的养分。
显然是经过精心的养护,虽然花的长势正茂,人脸的外观却没有丝毫腐烂的迹象——十一个美丽的女子,带着出嫁时装束的满头珠翠,就这样在花间微笑着。
“那些都是在你之前嫁到龙家来的女子,我的十一个新娘很美丽吧?”
灯光下,青崖少主诡异的脸上充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看着吓的几乎瘫倒在地的新娘,凑过脸来——“那些人,都是想背叛我的女人!该死的女人,永远都是为了背叛而生的”
“嫌丑爱美,为了自己的欢愉和欲望,就可以背叛一切!”
“不能饶恕,绝对不能饶恕”
“我会让她慢慢,慢慢的死哪怕是我的妻子母亲,也绝对不能饶恕!”
“想要用毒药来毒死我的你,也一样!” 千湄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手伸了伸,想扶住什么,但是身边忽然有人搀住了她——“可怜的,美丽的第十二朵鸢尾花啊”忽然有女子的声音在旁边叹息,一朵鸢尾花升了起来,在她脸上擦了擦,千湄回过头去,就看见了那个紫衣的女人
龙夫人。
那在画上的,死去多年的龙夫人,就这样从墙壁上暗藏的密格里走出来,来到她身边,用忧郁而飘忽的眼神看着她。
“啊!”她终于明白了过来,惊叫出声“你你原来没有死?!”
“我看见的不是幻觉你!是你告密的!是不是?!”
龙夫人惨淡的笑了:“是的,我没有死但是我只是一堆活动的腐肉而已!”
千湄低头,再次看见她右手腕上那可怖腐烂的肉,和肉里蜿蜒而出的花根——“你看见了吗?在他父亲死后,我曾经爱上了另一个人而想改嫁,青崖,青崖这个孩子就”龙夫人看着丑陋无比的儿子,眼睛里却有极其复杂的光“他不杀我——因为这孩子也爱我,所以就用这个来惩罚我!我就在这里,承受着腐骨的痛苦,伴着这些人头插花,渡过了整整十五年!”
“我不死不死。我知道儿子那一家族的性格——我要留在这里,提醒那些和我一样嫁到这个地方的女孩我半夜出来提醒过她们但是,没有人相信。”
“我说过,不能欺骗不然,会变成鸢尾花——”
“但是,没有人相信!没有人拒绝得了昊天的诱惑!”
“一个又一个的女孩犯了罪那些撒下毒药的手都僵硬了,一瓶又一瓶美丽的插花,被摆放在了这个紫色的房间里——陪伴着我”
龙夫人眼睛里忽然有泪光,定定的看着千湄,目光里又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绝望:“第十二朵鸢尾花我本来以为你会和她们不一样,本来以为你可以成为我的媳妇的
“母亲”对面,那个人的嘴角也歪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居然流下了一行泪水“你看,我对你多好。知道你喜欢鸢尾,我就给你房间里放上了那么多你不高兴吗?”
“其实我有多爱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的软弱只是一刹那,但是目光落在千湄身上的时候,忽然重新变得森冷而可怕! “你以为你能够毒的死我吗?笨女人!——你以为你和昊天合谋我会不知道?”
“你以为我会真的喝你敬上来的酒吗?只有有罪的人才该死——其实在我喂给你喝的酒里面,才是下了鹤顶红的!”
“可笑的女人——还准备着去池沼边告诉他好消息吧?哈哈哈哈!”
“你和昊天,这些背叛我的混蛋,全部都该去做花泥!”
“昊天昊天!你这个混蛋!”
“只是有着那样的一张脸,就指使一个又一个的妻子谋杀了她的丈夫!”
他仰天大笑,不知道为何,在笑中竟然泪水纵横,拳头握的咔咔作响。
他居然什么都知道!那个人居然早就知道!那么,昊天现在岂不是——昊天! 在他大笑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吓的几乎瘫倒的她忽然一跃而起!
提着衣襟,她用尽了全力在廊道上奔跑着,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往下跑——那里,走廊的尽头,那盏水晶绣球灯寂寞的飘摇着,似乎在召唤着什么。
她奔跑,奔跑很奇怪,居然没有一个侍女随从上来阻拦。
门开着,那扇救命的门开着!
她的眼睛里闪出了喜悦的光,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推开了门,冲入了外面茫茫夜色中的荒野。 “你看,她果然还是从那扇门里跑出去了”看着院子里的一幕,服侍过千湄的老侍女轻轻对另一个仆人说。
“是啊该结束了。这一出去,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夕阳刚刚从海天的交界处落下,整个岛屿被淡淡的薄雾笼罩着,弥漫着说不清的诡异气息。
“呼,呼,呼!”四周静的出奇,沿着后院里那条荒凉的小径奔跑着,只有她的喘息剧烈的回荡在空气里。
胃里渐渐有忍受不住的剧痛鹤顶红,她知道是鹤顶红发作了!
昊天,昊天!你在哪里?
她的视觉渐渐模糊了,顺着小径跑着,感觉前面的路越来越窄,那些光秃秃的灌木不时的钩住她的衣衫。不行不行了但是,就算是死,也要先去告诉他,让他快点逃离
“砰”额头上忽然撞上了什么吊在半空的东西,她下意识的抬头——一双腐烂的绣花鞋就在她鼻尖不足一尺的地方
顺势抬起目光,她的尖叫声再次响彻在这片荒凉的灌木林中!
死人没有头的,死去的女子尸体
一具一具,悬挂的林中到处都是,在海风的吹拂下,彷佛要活动起来的飘荡着。
十一具十一具无头的尸体!
千湄忽然想起了那些比她早来到这里的新娘的遭遇,眼睛里有近乎疯狂的恐惧,大声嘶喊着,跌跌撞撞的往湖边跑去——“昊天,昊天!”
胃里的绞痛终于让她在走近池沼时摔倒在地,然而,意识和视线都渐渐模糊的她,嘴里还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呼唤着。 她的身体重重跌下,扑倒在盛开着火焰鸢尾的湖边,震的花朵纷纷颤动,仿佛一群被惊起的蝴蝶。很好自己最后居然会死在鸢尾花丛里呢!
那么,她的尸体上,将来也会开满了美丽的花朵吧?
这里这里池沼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鸢尾花?
是因为是因为这里掩埋了很多很多的尸体吧?是无数女子的灵魂的汇集吧?
“湄”忽然间,她听见有人走过来,停住,呼唤她的名字——熟悉的,温柔的声音——昊天,昊天!
“快跑!少主知道了!他马上就要来就要来杀你了!”挣扎着,她用微弱的声音急切的回答,想回头看他最后一眼,却没有半分的力气,而且,视线也渐渐模糊成了一片,看不见任何成形的东西
“你怎么了?”他关切的问,从背后抱起了她。
“我,我中毒了你自己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她的眼睛模糊成了一片,但是却急切的说,用力推开他的手。
“带你一起走。”他在她背后说,然后,却从衣袖里抽出了一把雪亮的解腕尖刀,缓缓伸向她修长美丽的颈部!刀刃上,映出了那极端丑陋的面孔——青崖少主?!
听到他的回答,她笑了,眼泪一连串的顺着脸庞落下,打在他手上:“不成了不能连累你昊,我真的好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啊,可是、可是——”
她喘息着,摊开了右手,微微苦笑:“我、我真是个没有用的人我下、下不了狠心投毒呢!他、他虽然难看,但是难看并不是罪——”
由于鹤顶红,她纤弱的手指都已经变成了青紫色,然而,在右手长指甲中,那药粉完好的保留在那里,一丝未动。
严严密密的填满了指甲的缝隙,一丝未动的完好保留着。
渐渐死去的女子脸上,忽然有无奈而凄凉的笑意——“昊,原谅我要我为了自己的幸福而要别人去死我实在、实在是做不到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你呢?如果如果是昊长成这样子,或者,或者有那样的脾气我都无所谓无所谓”
“但是我不爱那个人昊,你快走吧快走他、他就要来了!”
她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去推他,但是手伸到一半,就颓然的滑落了下去。
“啪”——刚悄悄贴上了她脖子的刀,忽然间就跌落在枯草上。
听到那样的话,蓝黑色的眼睛里有震惊而不可思议的神色,丑陋的脸上带着近似于崩溃的表情,看着这个垂死的女子,他忽然伸出了手,用所有力气拥抱住了她,痛哭。
“——湄,湄啊!”
他抱起了她,折下无数的鸢尾花插在她乌黑的发间,让火红的花朵映着她惨白一片的脸。她已经陷入了弥留前的昏死中,苍白的脸上残留着痛苦的表情,但是嘴角却含着一丝解脱般的笑意。
他抱着她走过盛开着鸢尾花的池沼边,脚下踩着累累的白骨和腐尸——那是历代龙家新娘的坟冢,上面喧嚣的开着绝色美丽的花朵。
她穿着长长的红色嫁衣,衣裾拂着地面,轻触着一朵朵跳舞的花。
走过开满花朵的坟场,穿过悬挂着尸体的灌木林,他横抱着她,从那扇小小的侧门进去,来到廊道下,点燃了那一盏摇曳的水晶绣球灯。
瞬间,整个廊道里的所有吊着的宫灯,都一齐亮了起来!
那些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仆人侍女,整齐的排列在长长的走廊上,恭谨的低着头,跪着等待,其中,那个老侍女手里托着一个精美绝伦的水晶瓶子,静静等待着什么被放入。
“这个,再也用不着了”瞥了一眼那个早就准备好的花器,他淡淡挥手,然后,摘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俊美的容颜。他抱起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对着跪满了走廊和庭院的族人和仆从,一字一句的宣布:“她,以后就是你们的女主人!”
看见他手里横抱着的,虽然昏迷但是明显还生存着的新娘,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不可思议的——虽然没有声音,但是低低的震动和神色的变换还是在人群中风一样的掠过相互交换着喜悦震惊的眼神,所有人狂喜的俯身下去:“恭喜少主!贺喜少主!” 辉煌的灯火随着主人的离去而渐渐远离,那些各自回房的仆人中,忽然有人忍不住的低低叫了起来:“哎呀!樱红姐姐,我说的没错吧?——她,她真的是和以前那些女的不一样的!她是不一样的!”
“看把你高兴的”旁边穿着杏红衫子的侍女白了那个雀跃的绿衣丫鬟一眼,但是目光中却有如释重负的神色:“真是没想到——少主居然被她打动了以后,莺歌屿应该会平静一些了吧?”
“你知道龙家历代男子都是猜忌心特别强烈,动不动就怀疑自己的妻子不忠,后院的荒地里,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女孩的尸体!特别夫人又偏偏曾经做出对不住老爷的事情——所以少主自小的脾气才那么奇怪。”
“总是对于嫁过来的新娘不放心,想出许多奇奇怪怪的法子来试探”
“怕对方天性的不贞或者贪婪,才总是向外宣扬龙家嫡子丑陋的谣言——然后,在那些女孩子远嫁过来后,又以总管的身份引诱那些的女子犯下杀夫的罪行已经有十一个女孩子在下毒的时候被少主杀了呢!”
“是啊,幸亏千湄小姐没有成为第十二朵鸢尾花啊”
“湄”这已经是他这一个时辰内第二十七次呼唤她了,然而,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她还是很柔和的应了一声:“嗯?”
看着她喝药,他的一只手却一直一直的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在他看着她的眼睛里,隐藏着说不出的,近似于痴迷的爱恋。
“身体好一些了吗?那些毒还让你觉得难受吗?”他万般怜惜的看着她病弱的脸,伸手,轻轻抚摩她水一样的乌黑的长发“都是我害的都是我不好”
“昊是最好的。”陡然间,她微笑着,截断了他的话,抬手抚摩他额环正中的宝石,看着他深蓝色眼睛里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重复着以前的话“我喜欢昊!只要是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哪怕是丑八怪也好,是魔鬼也好——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吗?”
“是的,直到永远”千湄微微地笑着,用手抚摸着他的咀唇,轻声唤:“夫君”
他一颤,缓缓抬起眼,看定了,忽然轻微的叹息了一声:“一直以来,我就知道那花是长在在我的心里了,在那边顺着血肉长进去,腐烂掉我以为我的一生就这样完了,不明不白不死不活不人不鬼,可是,可是到底还是叫我等到你了。”
她也看定他,觉不着眼神深处是什么,问他自己,怕也说不明白——只知道,他们,谁也逃不过谁了。
“把那些花烧掉,好么?”她忽然微微的叹息,手指插入他颈后漆黑的头发中。
“好”他吻上了她的樱红的咀唇,把那一声承诺送入她的舌间。 “请一定要永远爱昊儿”夕阳下,海浪无休止的拍打着礁石,那染了暮色的浪带了些微的绯红,如雪一般的四散开来。
站在船头,紫衣的龙夫人看着来送行的千湄,握紧了她的手“他非常的脆弱,也非常容易走极端他一旦爱上一个人,那真的是爱到了骨髓里,但如果你有一天背叛他的话——!”
“不会有那一天的。放心。”千湄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坚定的回答“我很爱很爱他母亲。”她的眼睛里,有纯洁的,深邃的爱恋和坚贞。
“啊那就好了我也可以放心走了。”长长吐了一口气,龙夫人嘴角终于有了笑意“谢谢你,如果不是听了你的话,昊儿是不会放过我的”
千湄笑了,她笑的时候,仿佛有千亿的星辰掉落在她眼睛里:“因为昊,他一直也是很爱你的呀!——不过,以后,还是请母亲一个人保重了。手腕上的伤疤,应该也会很快的平复”
“是的,真是谢谢你,千湄。”看着包扎好的手腕,龙夫人真挚的握住了儿媳妇的手,但神色黯然“昊儿是不会原谅我的虽然放过了我,却永远不愿意再见到‘背叛’他父亲的我了你们,你们两个人,请一定要白头到老。”
“是的,母亲。” “还站在这里看吗?船已经走远了”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叹息,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围住了他的腰,依偎在他身后,轻轻的说。
海风吹的他的衣衫猎猎飞舞,但是他的神色却沉静不动,眉宇间,有极度的寂寞:“她走了母亲已经不要她的儿子了”
“但是我会在的,我永远都会在这里。”柔软的手抱紧了他,把承诺送到了他耳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依偎着,看着崖下在暮色中燃烧的野火。
火红火红的一片,翻腾着,漫卷着,围绕着那一片荒凉的池沼烈烈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有恶灵在烈火中哀嚎
“都烧掉了。”看着在火中摇曳的鸢尾花,他忽然低声若有所失的说了一句。
她立刻再次抱紧了他,彷佛他也会忽然消失在烈火中,喃喃重复:“是的都过去了——但是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