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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蝇!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
——陈子龙
王丘正要打开那个红布包裹,孟元超忽地从他的手里抢了过来,说道:“王兄如此多疑,那也用不着把这‘拜帖’呈交令师了。”
原来这红布包裹的是小金川义军的令箭,而且是冷铁樵和萧志远两个首领专用的一种令箭,王元通以前在四川走过镖,他一见了自会知道。
但现在杨牧就在他们的旁边,孟元超自是不能让王丘打开包裹,亮出这支令箭了。
王丘是王元通的大弟子,身手很是不弱,不料给孟元超劈手夺了他的东西,他竟然躲避不开,不由得又是吃惊,又是气怒,冷笑说道:“你们是存心上门欺人的吗?”
冷铁樵是一个极为机警的人,初时怔了一怔,随后见孟元超和杨牧都变了面色,心知这个客人路道定然不正,便即说道:“王兄切莫误会,既然王兄以为这个‘拜帖’不够恭敬,我们另备拜帖就是。”
冷铁樵并没拜帖带来,既然说是“另备拜帖”那当然是要出外购买的了。王丘心里想道:“他们既然自找台阶,我就让他们走吧。”王丘以为他们认识杨牧,震于杨牧的名头,是以知难而退的。
杨牧走了上来,说道:“好朋友既然来了,何必这样快走?咱们亲近亲近!”原来杨牧见孟元超面色有异,越发起了疑心,是以他要藉口试试孟元超的武功,他是曾经和孟元超交过手的,知道孟元超的武功路道,一试之下,就可以确切知道是否孟元超了。
冷铁樵跨上一步,伸出手去,说道:“好,咱们亲近亲近!”杨牧并没指名要和孟元超“亲近”何况他要躲也躲不开,只好和冷铁樵握一握手。
双手相握,杨牧暗使“六阳金刚手”的掌力,存心要冷铁樵当杨出丑,不料他的内力发出,竟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丝毫试不出对方深浅。
杨牧吃了一惊,连忙缩手。冷铁樵也不为难他,把手放开,哈哈一笑,说道:“阁下是蓟州杨武师吧?”
杨牧没有看出对方武功,却给冷铁樵一口道破他的身份,越发吃惊,说道:“不敢,阁下是谁?哎,哎,哟——”
冷铁樵冷笑道:“我是山野鄙夫,屠狗之辈,怎比得杨武师名闻天下,名字么不说也罢。”一面说一面盯着杨牧。只见杨牧额头的汗珠,一颗颗滴下来。原来冷铁樵刚才所发的内力乃是留有后劲的,此时方始在杨牧身上发作。
闵成龙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师父你怎么啦?”连忙过去扶住杨牧。哪知杨牧正在默运玄功,化解对方的内力,闵成龙的双手接触着杨牧的身体,登时一震,跌了个仰八叉!
王丘看见闵成龙吃了亏,不敢用手拉他,当下将佩剑连着鞘,递过去给闵成龙抓着,闵成龙握着剑鞘,翻起身来,向冷铁樵怒目而视。冷铁樵笑道:“你向我瞪眼干啥?你师父摔倒你,关我什么事?”
杨牧毕竟也是个内功颇有根底的人,运气三转,已是气血畅通,消除了胸中烦闷之感。为了顾全面子,他吃了这个哑亏,可还不敢发作,只能苦笑说道:“真人不露相,阁下端的是好功夫。”冷铁樵冷冷说道:“杨武师你说什么,我可不懂。我只懂杀猪屠狗。哪会什么功夫?”杨牧心里暗暗咒骂,想道:“这厮和孟元超在一起,只怕就是正主儿了。哼,待宗神龙和石朝玑他们来了,叫你们好看!”
局面正在尴尬,有人报道:“客人到!”只见一对中年男女走了进来,原来是扶桑派的石卫、桑青这对夫妇。
石卫和杨牧是曾在泰山见过面的,见他一副狼狈的样子,他的徒弟又正在向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怒目而视,不觉甚为纳罕。上前说道:“杨武师,你也来啦。这里,刚才”王丘说道:“没什么,两位请坐。”他故意冷淡孟、冷二人,希望他们二人知趣快走。
冷铁樵暗自想道:“杨牧此人决不会无缘无故来给王元通拜寿,只怕还有鹰爪跟来。”当下站起身来,便要告辞。
不料就在他刚要告辞,门面话却还没有交代之际,又听得有人大声报道:“罗帮主到!”
冷铁樵又惊又喜,连忙把要说的话缩回去,闪过一边,只见一个粗豪的汉子大踏步走进门来,一进门就嚷道:“罗某给老朋友拜寿来了!嗯,王丘,你的师父呢?快请你师父出来受礼!”
来的这个人正是冷铁樵想要和他商量大计的海砂帮帮主罗金鳌。
王丘说道:“罗帮主请稍待,家师有点小事。待会儿我给你禀报上。”
罗金鳌眉头一皱,说道:“不是我不懂礼数,催你师父出来见我,我也有事在身的,恐怕不能喝你师父这杯寿酒了。是什么紧要的事吗?”
冷铁樵本来是要走的,听得罗金鳌这么说,他可是欲走不能了。
王丘好生为难,只好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罗帮主,既然你要早走,那么请你坐一会儿,待我去禀报家师。”刚刚说到这里,王丘的二师弟贺铸和四师弟邓炳联袂进来。
贺铸是个急性子的人,当他踏上台阶的时候,就向守门的仆人悄悄探问了“那恶客走了没有?”仆人嘘了一声,他这才会意,没问下去。
他说话虽然小声,屋子里的几个人可都是有高深武功的人,全听见了。
罗金鳌好生奇怪,心里想道:“这恶客该不会是指我吧?”目光自自然然的就向着杨牧师徒望去,心道:“看他眼神,这中年人的内功似乎不错,难道是他?”
王丘说道:“两位师弟来得正好,给我陪陪客人,嗯,罗帮主,这位是蓟州的杨武师,这位闵大哥是我们镖局的同事,也是杨武师的高足。”他只是介绍杨牧师徒,故意把冷、孟二人冷落,暗示“恶客”就是他们。
罗金鳌心里想道:“杨牧师徒是他们镖局的自己人,当然不会是恶客了。”
杨牧说道:“罗帮主,幸会,幸会!”罗金鳌说道:“杨武师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了。”商人握手为礼,罗金鳌登时发觉,说道:“杨兄可是刚刚和人较量了一场内功?”心里颇为奇怪:“杨牧是金刚六阳手的衣钵传人,内功造诣不弱,什么人令他吃了大亏。”
杨牧苦笑道:“谈不上是什么较量,只是这位朋友刚才和我印证了一下武功。”
罗金鳌眼光移到冷铁樵和孟元超身上,说道:“哦,这两位朋友是——”
王丘说道:“这两位朋友是真人不露相,他们已经来了半个时辰,定然要见家师,可是姓名却还不肯赐告。”
罗金鳌说道:“哦,原来是两位高人,恕我不知自量,罗某倒是要高攀高攀了。朋友,咱们亲近亲近!”
冷铁樵哈哈一笑,说道:“罗帮主,你不认识我了?”
冷铁樵改容易貌,声音可是没改,不过隔别多年,罗金鳌却也一时想不起来,只觉得这人的声音似曾相识。当下仍然伸出手去,随口说道:“是的,请恕罗某眼拙,可是认不得阁下,咱们在哪里见过面的?”
冷铁樵伸千与他一握,默运玄功,化解了他的内力,却不不反击,罗金鳌大惊说道:“你,你是——”
冷铁樵笑道:“二十年前,小弟曾在合江和罗帮主见过一面。不过当时有七八个人之多,事隔多年,也难怪罗帮主记不起来了。”
二十年前,罗金鳌初出道,在合江遭遇七个强敌围攻,正是冷铁樵救了他的性命。冷铁樵这么一说,他当然明白了。
罗金鳌又惊又喜,心里想道:“他是小金川的义军首领,却为何到这里来?但我可不能在这里认他。”
杨牧走过来道:“原来两位是老朋友。”
罗金鳌道:“是呀,我也想不到在这里碰上老朋友的。张大哥,你是特地来给王老镖头拜寿的吗?既是要来扬州,怎的不事先有个信儿。”罗金鳌粗中有细,信口给冷铁礁捏造了一个假姓,要知姓冷的人很少,冷铁樵的武功又这样好,倘若叫他一声“冷大哥”的话,只怕杨牧马上就会猜想得到是谁了。
王丘大为尴尬,说道:“两位是老朋友,那更好了。张先生,你也用不着备办什么拜帖啦,我给你通报家师就是。”
王丘一走,罗金鳌就道:“张大哥,我可不知你和王老镖头有交情呢,可惜我却是不能陪你喝他的寿酒了。”
冷铁樵登时会意笑道:“我只是慕名而来,其实我哪里高攀得起王老镖头,刚才他们还不肯给我通报呢。”
王丘的二师弟贺铸连忙说道:“这只是一杨误会而已,张先生可别见怪。”心想:“这客人可是有点邪门,偏偏他又是罗金鳌的朋友,哼,待师父出来,他是什么路道,自然就会知道。”
冷铁樵道:“你们不怪责我这‘恶客’我已经是领了你们的情了。令师有事,我慕名而来,到了府上,也算是表了一点心意,用不着再麻烦令师接见了,告辞!”
贺铸心里想道:“这恶客走了也好。”当下假惺惺的挽留两句,便即站起送行。
哪知罗金鳌跟着也说道:“贺老弟,我也要走啦,令师跟前,请你代为告罪。”
贺铸吃了一惊,说道:“王师兄已经禀告家师了,罗帮主,你事情再忙,也不在乎多留一回儿吧。”
罗金鳌笑道:“我明天还会再来的,今天我得先陪陪老朋友啦。”
罗金鳌和冷、孟二人一同走出去,贺铸不敢拦阻,但杨牧却是疑心大起了。
杨牧心里想道:“这两个客人之中,有一个是孟元超,决计无疑的了。为什么罗金鳌一见他们,马上就要和他们离开?其中定有蹊跷!”疑心一起,连忙追赶出去,叫道:“两位慢走!”
冷铁樵还未曾跨出门槛,回头冷冷说道:“杨武师是不是还要和我印证印证武功?”
杨牧红了脸说道:“两位这么一走,王老镖头只怕要怪责杨某得罪了他的客人。”
罗金鳌哼了一声,说道:“杨武师,我说句公道话,这倒是你的多心了。这两位朋友是我请他们走,与你并不相干!”
说话之际,罗金鳌、孟元超、冷跌樵三人业已步出客厅,扬牧仍然跟在后面。就在此际,刚好又有两个客人进来。走在前面的那个老者见这情形,心知有异,便即说道:“杨武师,你不是和我约好来给王老镖头拜寿的么,怎的这么快就要走了?”
杨牧一见这两个人,当真是如同喜从天降,连忙说道:“我是代主人留客,这几位好朋友执意要走,我恐怕在王老镖头面前难以交代。”
原来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史公祠匆忙赶来的石朝玑和宗神龙。
恰好就在这个时候,王元通的大弟子王丘从后院匆匆忙忙的跑出来,嚷道:“罗帮主,家师命我向你赔罪,请你无论如何稍留片刻,他马上就出来了!”
石朝玑道:“哦,这位是——”
王丘此时方才看清楚了新来的两位客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道:“怎的御林军的副统领也来了。”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石大人光临,请恕失迎。这位是海砂帮的罗帮主。罗帮主,这位是御林军的石大人。”
石朝玑可还未曾看出孟元超和冷铁樵,只道他们是海砂帮的头目,心里想道:“杨牧接连向我抛眼色,想必这罗金鳌定然有些什么古怪,要我帮他截下。”于是哈哈一笑,说道:“久仰帮主大名,难得在这里碰头。主人要留佳客,我也盼望能够和罗帮主结交结交。”
宗神龙和罗金鳌以前是曾经见过一面的,接着说道:“罗帮主,难得在这里相聚,你怎么可以就走?来,来,来,咱们里面谈谈。”口中说话,手上已是使出擒拿手法,把罗金鳌一把拉住。但在旁人看来,倒像是好朋友的亲热动作。
宗神龙的内功是阴柔一路,罗金鳖运劲一挣,似是被一团棉花裹住似的,竟然挣脱不开。
杨牧道:“这位大哥是罗帮主的好朋友。这位朋友的高姓大名我可还没领教。”孟元超淡淡说道:“草野小民,不敢高攀贵人。”这次他把声音也都变了。石朝玑一时间还未能看出他是谁,杨牧则是越发疑心了。
石朝玑哈哈笑道:“既然都是好朋友,咱们一同进去吧。石某最喜结交朋友,这位老哥,你可别说这样的话。”
孟元超闪开一步,石朝玑本来要和他拉一拉手,试试他的武功的,这么一来,倒弄得石朝玑甚是尴尬了,心里暗暗骂了一声“不识抬举!”但却想道:“这两个人大概只是海砂帮的小头目,上不得台盘。只要他们不跑,那也用不着试他了。”
原来孟元超因为自己和石朝玑、杨牧、宗神龙这三个人都曾经交过手,大事要紧,他可是不能“露底”的。既然走不成,也就只好自己进去了。
冷铁樵心里想道:“我可不能让罗金鳌吃亏。”当下走快两步,说道:“主人殷勤留客,咱们只好见到了主人再走吧。”说话之际,握着罗金鳌的左手,罗金鳌的右面是宗神龙,左面是冷铁樵,三个人一同步入客厅。
宗神龙本来是握着罗金鳌的右手的,陡然间只觉一股极其刚猛的力道涌来,他的内功是阴柔一路,虽说柔能克刚,但也得看双方功力如何。宗神龙与冷铁樵功力不相上下,加上了罗金鳌的内力,他自是相形见绌了。这霎那间,宗神龙虎口陡然发热,不由自己的只好松开了手。原来冷铁樵施展的正是上乘武学中的“隔山打牛”的功夫。
其实罗金鳌虽然受了宗神龙的挟持,宗神龙可还不敢伤他的。冷铁樵怕他吃亏,这手功夫一露,逼开了宗神龙,他自己可也露了“馅”了。宗、石二人虽未知道他的身份,却已知道了他的武功。
宗神龙暗暗吃惊,心里想道:“这人的武功比罗金鳖高明得多,他是谁呢?”石朝玑心思更细,想道:“此人一定不是小头目了,怪不得杨牧郑重其事的要我留下他们。哼,莫非他就是今日的正点儿?”
一行人进入客厅,石卫夫妻看见宗神龙和石朝玑结伴同来,不由得变了面色,特地不理踩他。宗神龙却不知趣,上前说道:“林无双这丫头呢?扶桑派只你们来么?”
石卫冷冷说道:“扶桑派的事情,用不着外人多管。你是什么人,胆敢对我们的掌门人出言不逊!”
宗神龙怒道:“扶桑七子,以我为长,你们目无尊长,该当何罪!”
石卫冷笑道:“你是那一门的尊长,扶桑派可没有阁下这号人物!”
王门弟子王丘、贺铸等人连忙上前劝架:“请三位给家师一点面子!”
石朝玑忽地打了个哈哈,说道:“对,咱们是来给王老镖头拜寿的,贵派门户之事,慢慢料理不迟。是非自有公论,总会理出一个‘公道’来的。”
藉辞清理门户,除掉石工夫妻,这本是宗神龙和牟宗涛的协议之一,得到石朝玑同意的,石朝玑忽然改了口风,宗神龙不禁好生纳罕。
原来石朝玑打的是另一个算盘,他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查明真相,这就是要弄清楚冷铁樵的身份,因为他已经开始怀疑冷铁樵就是“钦犯”了。
还有一层,宗神龙被逐出扶桑派,乃是牟宗涛主持其事的,要牟宗涛来到,推翻前议,宗神龙才可以更加“理直气壮”但牟宗涛却还没有来到。石朝玑的“是非自有公论”所谓“公论”就是要待牟宗涛维护他。
宗神龙怔了一怔之后,随即也懂得了石朝玑的暗示,哼了一声说道:“看在石大人和主人家的份上,我暂且不和你们计较。”
桑青笑道:“我听了半天,只有这句话他说得对。大哥,你说是不是?”
桑青是石卫的妻子,孟元超等人颇为诧异:“怎的她却帮宗神龙说话?”
桑青不待丈夫说话,自问自答的又再说道:“扶桑派早已清理过门户了,趋炎附势的小人,咱们本来就不值得和他计较。大哥,你说是吗?”石卫哈哈笑道:“对,还是你说得有理!”
两夫妻一唱一和,把宗神龙气得七窍生烟,可也不便马上发作,心里想道:“待牟宗涛来了,叫你们知道我的手段!”
石朝玑特地坐在冷铁樵的旁边,和他搭讪,冷铁樵知道他已经起了疑心,可也不便和他翻脸。正在感到应付为难,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诸位贵客光临,请恕小老儿有失迎了。”原来是寿星公王元通出来了。
王元通在密室里和尉迟炯、缪长风详谈之后,已经知道石朝玑、宗神龙等人要来他家里捉拿“钦犯”但如还不知道这个“钦犯”是谁。王元通惊疑不已,暗自思量:“韩总镖头是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呢,还是给石朝玑所骗,以为他们当真只是捉拿‘飞贼’呢?”他可还没想到,这根本是杨牧师徒的谎话,假传总镖头的命令的。
正在他惊疑不已的时候,就听得石朝玑、宗神龙和桑青等人在外面吵闹的声音了。
尉迟炯勃然变色,说道:“石朝玑这小子倒是来得快呀!”
王元通连忙说道:“两位千万不要出去,由我应付。”心里想道:“若是他们硬要进来搜查,说不得我也只好不顾总镖头之命,豁出去和他们硬拼了!”
杨牧看见只是王元通单独出来,心里不觉又多一重疑云,干笑道:“王老爷子,你的面子可真不小呢,你瞧京师里的石大人,扶桑派的宗老前辈,海砂帮的罗帮主全都来给你老拜寿来了。对啦,你不是还有两位贵客吗,怎的不请他们出来和大家一同见面?”
王元通作了一个罗圈揖,连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接着笑道:“那两位朋友是生意人,不惯和咱们武林人物打交道,他们谈完了生意,已经走了。”
扬牧说道:“是吧?这可真是遗憾了。”接着指一指孟元超和冷铁樵说道:“这两位朋友你老未曾见过面的吧?他们就是刚才急于求见你老的客人,说来也是真巧,原来他们是罗帮主的旧相识。”说话之际,抛了一个眼色,暗示“飞贼”可能就是他们。
冷铁樵忽地走上前去,施了一礼,说道:“王大叔,你还记得我么?”
王元通怔了一怔,说道:“恕我眼拙,老哥是——”
冷铁樵笑道:“王大叔,我就是你的邻居那个小柱子,小时候,你还曾经抱过我呢!”
王元通何等老练,一听之下,便知此人冒认乡亲,定有因由,哈哈笑道:“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小时候老是挂着两筒鼻涕,顽皮得很,也不知给我骂过多少次,想不到你这么高大了。”
冷铁樵笑道:“你老离家到京城当镖师,也已经有三十多年啦!”
杨牧冷冷说道:“张大哥,你刚才不是说和王老爷子没甚交情,只是慕名而来,给他拜寿的吗?”
冷铁樵说道:“是不错呀。王大叔在家乡的时候,我只是小孩子,怎谈得上‘交情’二字?说老实话,我这穷小子来攀认乡亲,也不知道王大叔还认不认得我呢,又何须向你细道其详?”
王元通笑道:“小柱子,你这话可说错了。我能够见到同乡,心里正是高兴不过,何况你我还是邻居,怎能说是没有交情?嗯,这些年来,大概你是到处跑吧?乡音都有些变了。”
其实冷铁樵是四川人,王元通是山东人,两人的“乡音”相去甚远。王元通老于世故,心思细密,是以特地找个理由为他掩饰。石朝玑果然惊疑不定,不知是真是假。
王元通说道:“这位朋友好生面善,他是——”他是面向着孟元超,向冷铁樵发问的。
冷铁樵听出他的用意,心里暗自笑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孟元超也拉来冒充他的乡亲。”便即笑道:“王大叔,这次你老可没眼花了,不错,他是熟人。你老想起来了么,他就是邻村的小元子呀!”
王元通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小元子,你的大婶昨天还和我提起你呢。”接着说道:“拙荆和他同一条村子,说起来似乎还沾一点亲。”
罗金鳌接着笑道:“原来你们都是乡亲,这可真是巧极了。”
孟元超道:“大婶好吗?我想进去给她叩个头。”冷铁樵道:“不错,我也应该去给她老人家请个安。”
王元通道:“这可不敢当。不过大婶是很惦记你们,见了你们一定十分高兴。我就和你们进去吧,磕头则可免了。”
杨牧情知其中定有蹊跷,情急之下,说道:“王老镖头,石大人他们可是老远的赶来给你拜寿的呀!”
王元通怫然不悦,说道:“石大人给我天大的面子,王某一介布衣,岂能不识抬举?不过容许我暂且告退片刻,再陪贵客如何?”
罗金鳌忽地笑道:“王大哥,咱们忝属通家之好,恰巧他们又是我的好朋友,我也正想拜见大嫂,我和他们进去行了。你是今天的寿星公,客人就要陆续来的,我们可不敢,也不该麻烦你啊!”王元通立即省悟,笑道:“对,对,对,这正是两全其美,免得老朽又让客人失礼。好,那么这两位朋友就支给你招呼啦!”
此时石朝玑也觉得不对了。但王元通是请小辈乡亲人内堂和妻子相见,他可是不能跑着进去,也不能拦阻的。
杨牧忽地叫道:“且慢!”
王元通吃了一惊,说道:“杨武师有何指教?”心想:“难道他们师徒还是要把韩总镖头抬出来压我。”
杨牧说道:“王老爷子,你只怕是上了人家的当了。”
王元通道:“我上了什么当?”
杨牧道:“请问你老爷子仙乡何处?”
工元通道:“敝乡山东蓬莱,怎么样?”
杨牧冷冷说道:“苏州的三河县,和山东的蓬莱县,相去可是不止千里啊!”王元通暗暗吃惊“哼”了一声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牧说道:“他就是原籍三河、近年来在小金川闯出万儿的孟元超。”’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石朝玑霍的站了起来,喝道:“孟元超你好大胆,你在小金川造反也还罢了,竟敢跑到这里冒充王老镖头的乡亲!”
王元通暗暗叫苦:“原来钦犯是他!”心里想道:“听石朝玑的口气,倒有把我开脱之意。但这盂元超乃是义军中的重要人物,我可怎能任凭他们捉去?”
孟元超淡淡说道:“你认错人了吧?”
石卫站起来说道:“孟元超我是见过面的,这人并不是孟元超!”
王元通看见有人帮腔,胆气复壮,说道:“对啦,我看他分明是小元子嘛,怎会变成什么孟元超了?杨武师,你认错人不打紧,小老儿可担当不起窝藏重犯的罪名。”
石朝玑此时也隐约看出是孟元超了,说道:“王老镖头,这件事和你可并不相干,邻村那个小元子和你分别三十年,你认错人也是有的。我们怎能怪你?但这姓孟的冒充你的乡亲,却是存心不良,有意来害你了。”这番话说得又圆滑,又厉害,等于是向王元通警告,这件事你若袖手不理,我们就可让你免受牵连。
杨牧说道:“王老爷子,他确实是孟元超。他是伙同了朋友来骗你的!”这话把罗金鳌和冷铁樵都牵连在内,孟元超的“小元子”既然是假,冷铁樵的“小柱子”也当然是假了。
王元通还想尽力挽回,说道:“石大侠,你是什么时候见过孟元超的?”
石卫说道:“三月之前,泰山会上!”
王元通说道:“三个月前见过的人该不会认错吧?杨武师,你又怎么知道他是孟元超?”
杨牧狠狠的咬一咬牙,说道:“孟元超与我有夺妻之仇,劫子之恨,他烧成了灰,我也认得!”
“孟元超,你是好汉子大丈夫就别抵赖!”
杨牧咄咄逼人,孟元超情知自己若然承认,必然坏了大事,但却也是不能不承认的了。当下冷冷说道:“哦,原来你和孟元超有这么大的仇恨!好,那么我先问你,我倘若是孟元超,你想怎样?”
杨牧说道:“这是咱们两人之间的仇冤,和王老镖头并不相干!”
他之所以强调私人的仇怨,一来是要撇开王元通,二来也是不想牵连上石朝玑的关系,因为他还是要在侠义道中混的,石朝玑捉拿“反贼”是一回事,他杨牧要向孟元超报仇又是另一回事。两件事情若混在一起,他如何还能在侠义道中混下去?而石朝玑的用意也正是要他缠上孟元超,好让自己和宗神龙去对付可能是“正点儿”的冷铁樵。只须经手上一会,纵然扬牧不是孟元超的对手,在杨牧落败之后,石朝玑再行出手,那也就与杨牧无关了。
果然杨牧这边一发难,宗神龙就抢上前去,堵住了走向后堂的通路,说道:“王老镖头量大,给人骗了也不计较,我这个客人可看不过眼,非得管管闲事不可!”
石朝玑接着说道:“对,杨武师报仇,咱们不便越俎代疱,和孟元超串同行骗的歹徒,咱们可是应该为主人家效劳,决不能将他们轻易放过了!”
王元通忙道:“他是小元子还是孟元超,现在可还没有弄清楚呀!”
此时关键已在孟元超身上,孟元超能够掩饰过去,冷铁樵“小柱子”的身份就可当真。否则的话,那就难免大家一同被揭穿了。
在孟元超的心里,却正是要逼出杨牧刚才那两句话的。他心里想道:“看来是难以掩饰的了、既然可以不用连累王老镖头,我又何妨挺身而出!”
正当孟元超要直认不讳的时候,忽地听到一个人说道:“谁要找孟元超?”
王元通大喜过望,原来这人正是武林中人数一数二的高手金逐流。
王元通大喜,石朝玑等人可是大大吃惊了。
杨牧冷冷说道:“金大侠,你来得正好,我请你主持公道。孟元超与我有夺妻之仇,劫子之恨,我找他报仇,不算错吧。”
金逐流笑道:“你们谁是谁非,我暂且不管,不过杨武师,你可是找错人了。”
杨牧说道:“这个人正是孟元超假扮的,要识破他也并不难”
话犹未了,只听得金逐流已是笑道:“你看看这个人是谁?”
只见一个剑眉虎目的汉子大踏步走进来,朗声说道:“孟元超在这儿!”
杨牧大吃一惊,睁大了眼睛,心里想道:“难道是我当真认错人了,这两个人,谁才是真的孟元超呢?”站在他面前这个汉子,不但相貌和他曾经见过的孟元超一模一样,说话的声音也是相同。
这个“孟元超”双眼一翻,冷冷说道:“杨武师,难道你不认识我了么?”
杨牧苦笑道:“金大侠,你是一直和他在一起的么?”
金逐流道:“你这一问,可是问得不清不楚。什么叫做‘一直’?一年之前,十年之前,我当然不会是和他同在一起。”
杨牧道:“我说的是今天的事情了。”
金逐流哈哈一笑,说道:“这就问得对了,不错,我今天是和他一同来给王老镖头拜寿。不但有他,还有好多位朋友呢。”
金逐流这么一说,谁人还敢再有疑心?王元通哈哈笑道:“这么说,我这两个乡亲也不是假冒的了。罗帮主,还是麻烦你陪他们进去吧。”
就在王元通说话之际,又有一班人走了进来,这些人是陈光世、宋腾霄、吕思美和林无双。
原来金逐流找不着林无双,心里已是隐隐起疑,猜想到了可能是上了牟宗涛的当。于是立即赶回史公祠,刚好陈光世等人正在离开。金逐流这才见着了林无双,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至于这个假扮孟元超的人,则是他们在途中遇上的。这个人是最擅于假扮别人的李麻子。他不但擅于改容易扮,而且模仿别人的口音,也是维妙维肖。
他是和好友快活张一同来的。扬州多的是豪商巨贾,快活张是想和他来扬州做一两宗大“生意”的。
金逐流从林无双的口中,已经知道冷铁樵和孟元超到了王家了,深怕他们遇险,正苦于没有妙策对付。路上碰上了李麻子与快活张,他灵机一动,便叫李麻子扮作孟元超和他一同去。快活张则独自行动,没有跟来。无巧不巧,他们来的可正是时候,给假孟元超派上了用杨。
石朝玑看见这许多人进来,而这些人又都是金逐流的朋友,他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了。这些人中,宋腾霄也是朝廷所要捉拿的“反贼”但有金逐流在此,石朝玑纵有无大的胆子,也是不敢轻举妄动了。只好眼睁睁的看看罗金鳌和王元通那两个“乡亲”走入内堂。
杨牧还想挽回败局,说道:“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金大侠,我知道孟元超是你的朋友——”
金逐流缓缓说道:“好,我给你们主持公道!”
杨牧暗暗吃惊,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金大侠肯给我们主持公道,那自是最好不过。嘿嘿,孟元超他拐骗了我的妻子,总不能说他对吧?”
李麻子扮的假孟元超冷笑道:“谁知道你们夫妻因何反目,与我何干?至于你的儿子嘛,我倒是知道的,他是给滇南双煞收了做徒弟,你有本领,向滇南双煞讨去,怎可把这笔帐也算在我的头上。”
王元通道:“你们先别争吵,听金大侠说嘛!”
金逐流缓缓说道:“常言道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只能按照江湖规矩办事。杨武师,你是定要向孟元超报仇的了,是不是?”
杨牧说道:“不错。”
金逐流说道:“今天是王老镖头的寿辰,宾客盈堂,你们可不能在这里打架。既然你们不愿调解,那么就由你杨武师定出一个日期,指定地点,我担保孟元超必定如期赴约。”
杨牧听说要和孟元超约期比武,心里却是不禁大为惊恐了。要知金逐流未来之前,他在这里和孟元超动手还有所恃,若是另约日期,由他和孟元超单打独斗,他定然必败无疑,焉能有这勇气?
金逐流继续说道:“到时我作你们的公证,孟元超虽然是我的朋友,我决不会偏袒他。但若有旁人插手,那我可就不能不管了。”这话自然是说给石朝玑、宗神龙听的,两人听了,做声不得,暗暗叫苦。
金逐流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怎么样,杨武师,你想好了日期没有?”
杨牧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说道:“这个、这个”
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什么这个那个,杨牧,你别给我丢人现世了。”
王元通“啊呀”一声,叫道:“齐老前辈,你也来了,真是太给我增光啦!”原来来的正是杨牧的长辈姻亲“四海神龙”齐建业。
杨牧又喜又惊,喜的是多了一个自己人,惊的是齐建业一进门来就责备他,只怕自己想要把他倚作“靠山”他却未必会给自己撑腰。
果然齐建业跟着便道:“你在这里胡闹什么,是不是要向孟元超报仇?”
杨牧说道:“姻伯,孟元超拐骗我的妻子,你是知道的!”
金逐流说道:“齐老前辈,贵亲的家务事我断不了,只能按照江湖规矩,任由他们约期比武。”
齐建业道:“好,他这家务事我来断!”
齐建业是杨牧的长辈姻亲,他出头来管杨家之事,自是名正言顺,众人都无话说。石朝玑听他语气,已知不妙,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这老头儿该不至于胳膊向外弯吧?”
只听得齐建业缓缓说道:“云紫萝有无闺门失德之事,过去我只是凭你一面之辞,实未深知,但即使有吧,如今也是与你无关的。”
金逐流和假扮孟元超的李麻子不知其中究竟,不觉都是一怔。杨牧这边的石朝玑和他的徒弟闵成龙默不作声,宗神龙则沉不住气说道:“齐老先生,你这话有点欠思量了吧?败坏门风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和丈夫无关,那又和谁有关?”
齐建业面色一沉,说道:“杨牧父亲去世的时候曾托我管教他的儿子的,我管杨家的家事,用不着外人多嘴!”
宗神龙碰了一鼻子灰,面目无光,讪讪说道:“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好,我倒要听你老先生怎么说?”
齐建业正眼也不瞧他,迳自往下说道:“云紫萝早已不是你的妻子了,你写了休书给她,这休书正是我给你起草的,休书写明男婚女嫁各不相于,即使她当真嫁了姓孟的,你也管不着!怎能纠缠不清,一再胡闹。”
杨牧涨红了脸,说道:“我是咽不下这口气。”
齐建业大声说道:“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你自己把休书给了云紫萝,如今又来后悔,徒教别人笑话!”
孟元超在里面听见齐建业这样说,不觉又惊又喜:“这老头儿忽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倒是料想不到。”
“真是料想不到,我只道他可以来给杨牧撑腰,谁知他竟然当真胳膊向外弯了。”石朝玑可是暗暗叫苦了。
那知还有令他更难堪的事情,只听得齐建业接着说道:“杨牧,我是你的长辈才来说你,你自身不正,却要冒充正人君子,这不太可笑了么?”
杨牧心中有鬼,又惊又气可又不敢和齐建业辩驳,只能讷讷说道:“姻伯,我,我做错了什么事了,你,你这样说我!”
齐建业哼了一声说道:“你近来和些什么人交游?你不学好,专爱结交武林败类,你当我不知道么?”
“武林败类”显然是把石朝玑和宗神龙都骂在里面了,两人不禁面色大变。
原来齐建业正是因为知道杨牧和石朝玑等人在一起,才特地赶到扬州,要把他押回家里看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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