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仙槎轻渡两界河(五)

盗泉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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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眼,居庸关外那一场观星测绘工作虎头蛇尾地了结,随后便是英使觐见,便是中英缔约,便是从香江到黄浦江上,商船往来不绝。

    恍然如一梦间,当年广州府头戴方巾、身穿盘扣长衫的两截秀才,也有人重新考取了新功名,做到了典史、县丞的位置上。大江南北,也不知几多新贵发家崛起,几多义门败落流配,河东河西,多少祠堂变作了靖庐,多少文庙改作了学宫。

    更不知有多少千年古刹,断绝了田租老米,剥了佛面泥金,当了法器经卷。

    而这些年里,朱明山房总是大门紧闭,除了资政院的五年一次议政会上,再少见那位竹冠道者的尊面。不少有心人,不免在背后要议论几句:“莫不是那一位已经厌烦醒掌天下权的滋味,真要学当年轩辕黄帝,心斋崆峒,烧丹黄山,准备乘龙飞升了?”

    道海宗源之主深居简出,然而道海宗源的影响力却并不曾减弱几分。

    距离广州港九千公里外,伦敦德文郡路十七号斯当东男爵府。

    乔治·斯当东男爵正与他的老朋友马戛尔尼伯爵对坐在会客室,面前放着整套的精巧茶具:下安着玻璃灯的红泥火炉,有着冰裂纹的青瓷茶杯,与带着薄而透明的花纹带的青花蟠龙樽。

    当然,在所有物件上面,都有着朱砂红的印记,“中华”的篆字显得格外地鲜明。

    在马戛尔尼伯爵与斯当东男爵的杯中,荡漾着橙红色光芒的红茶,散发出纯正的苹果香气,只要是善于品茶的老饕就可以从这香气上分辨出来,这是来自福建的祁门红茶。

    随着《中英通商条约》的签订,曾经统治了伦敦人舌尖的硫酸铁山楂茶、普鲁士蓝接骨木茶,还有用羊粪调味的铜绿色“正宗武夷岩茶”,就渐渐被新到来的祁门红茶和滇红打得溃不成军。

    伦敦的二道茶贩子,还没有足够的化学知识调配出具有苹果香和蜂蜜香的化学废料,作为新的食品添加剂使用。以至于那些知名茶商,还有他们独创的各种品味的化学染料茶,不得不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而随着一批批远洋船队到来的,还有更为轻巧光洁的各种商品,譬如彩色的瓷玩偶,色彩多变的玻璃花制品,更为结实耐用不褪色的印花布……

    曾经引领了产业革命的国家,现在要面对的却是大量远东商品的倾销。哪怕经过了远洋运输,这些来自异国的货物,居然都要比本土产品更加价廉物美!

    在唐宁街上,已经有人开始告诫那位渐渐由开明变得顽固的首相,要他想想曾经掠夺了南美洲大部分财富的西班牙,究竟是怎样败落的了。

    但是在此刻,在法兰西,雅各宾派的守护者,那个科西嘉军官拿破仑·波拿巴已经就任了终身执政。

    法兰西王冠落地的消息,引起了从圣彼得堡到伦敦的每一个皇室的恐惧,人们都在谈论波旁王室的不幸遭遇。现在受到白金汉宫保护的普罗旺斯伯爵,现存的波旁王朝第一顺位继承人,要比远东的贸易问题惹人关注得多。

    在这个时候,已经很少有人关心曾经不远万里前往远东的马戛尔尼伯爵了。

    最多也只是东印度公司为代表的外贸商人们,会赞叹地提到他:“感谢马戛尔尼伯爵,他打开了远东的大门,为我们的贸易找到了新路!”

    大概。

    印度的棉花、南美的可可豆、澳大利亚的铁矿,源源不绝地涌向那个国家,带回了更合英国人口味的新品红茶、精美不褪色的印花布、还有新式治疗法和宗教……

    只要熟悉西班牙衰落史的人,就会发现这一幕是何等地眼熟!

    在同时觐见了新帝国的两位缔造者之后,马戛尔尼签订的《中英通商条约》是这样一份文件,它允许英国人在广州等九处港口进行通商,也承认了英国人以英国侨民的身份,取得暂住资格。同时,它也同意了两国建交、互派大使的要求,马戛尔尼伯爵与斯当东男爵就是第一任驻华大使与总领事。就连耶稣会努力了多年也不得成功的传教权,也被批准了,当然,前提是要参加那种使团成员见识过的苛刻考试。而主教与神甫的任免权,还在不在梵蒂冈手里还是两说。

    但同样的,英国也要敞开它的大门,允许华商自由往来英伦三岛,并有同等的居留权。大批落榜后、在家乡混不下去的和尚,开始想在海外混出个前程。青埂书院连同执教的道官,也不远万里来到这边讲学——

    然而,这些道官只负责教授哲学与历史之类人文学科,至于青埂书院那些重要的格物课程,不好意思,请先在本院完成预科班,在考虑留学的事情吧。对了,为了保证留学生的质量,中文考试记得先过四级再说。

    一艘艘来自东方的飞剪船,将两个国家联系在了一起,然而如此紧密的联系却未必是英国人想要的!

    东方热的再度升温下,就算是已经辞去公职的马戛尔尼伯爵与斯当东男爵也已经充分地感受到了。

    已经鬓发花白的外交家拿起一份今天的报纸,正看见上面新刊登的一首讽刺诗:

    杰拉比·叮当爵士和喷嚏将军,

    他们各有一个儿子,

    一个在锡兰,另一个在阿萨姆。

    他们从牛津毕业,现在却种植茶叶、咖啡和甘蔗。

    伦巴第大街和该死的明辛街,

    证券商的恶臭让人不能忍受。

    但那些气味芬芳的植物,

    却不会影响你的自尊。

    如果你愿意,我可为你提供五千英镑,

    你可以在锡兰与阿萨姆找到黄金的色彩。

    告诉我,你去还是不去?

    这首诗的韵脚有些别扭,但是其中表达出来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年迈的伯爵放下报纸,嘀咕了一声:“但是阿萨姆可不是英国人的殖民地!”

    “是的,伯爵,那是廓尔喀人与锡金人的领土。但是廓尔喀王国已经灭亡了,锡金人也决定从藩属国变成了中國人的新领土,阿萨姆是属于中國人的茶叶园,英国人只是在那里参股的合伙人。”

    “是啊,那个国家的新贵们,既是文质彬彬的商人也是鼓动人心的将军,可即便如此,从巴达维亚到阿萨姆,已经是太过广袤的领土。”带着些老人特有的不合时宜的抱怨,马戛尔尼嘟囔着:“看上去,熊已经吃饱了。但是醒着的熊,很快就又会感到饥饿的。”

    说到这里,斯当东拿起了摇铃,随着轻轻的摇动,一个头戴着绿色尖帽,身穿猎装的大鼻子矮妖精随着一阵紫罗兰色的烟雾跳到桌前。

    “什么事需要我效劳么?尊敬的斯当东男爵。”

    “马戛尔尼伯爵不太喜欢祁门红茶,将冻顶乌龙拿来。”

    这几句话的功夫,大鼻子矮妖精随即一鞠躬,再度消失在了紫罗兰色的烟雾里。

    马戛尔尼伯爵却有些厌恶地看着那个矮妖精消失的方向:“乔治,我说过了,这些渐渐蔓延开来的妖精并不是一件好事。虽然他们看上去比最驯服的黑奴还好用,但是他们懂得魔法。单这一点,就让它们显得足够危险。”

    “伯爵,我同意您的论断。所以在我的宅邸中服务的矮妖精,都是签订了严格的雇佣协议的。并且由中國大使馆的外派道官监督并起草了附有咒文的契约文书。”

    “乔治,你瞧,问题并不在这里。我们都知道,中國新朝廷并不是一个纯粹的人类朝廷,它的成员里有自称不死的道教贤者、魔法师、德鲁伊,还有带着北欧人血统的矮人和尖耳朵的精灵!上帝在上,你知道我们面见两位皇帝的时候,我忍耐了多久没有向那几个精灵将军提议,要摸摸他们的耳朵是不是真的么!这个充满魔力的朝廷,虽然表现得温和、礼貌、无比文明,但又如此贪婪、好斗、讲求实际,对虔诚的基督徒而言,他们更像是一群乔装打扮的恶魔……”

    说到这里,马戛尔尼伯爵有些不满地盯着斯当东男爵看了一眼:“让我曾经的骑士侍从,你的独子小斯当东接任你的总领事职位,我是不赞成的。他花了太多时间学习那个国家的一切了,说不定有一天他会迎娶一位女道官作为妻子,而斯当东家族的后代,从此都要开始说汉语、写汉字!”

    在年迈的外交家们闲话家常的时候,被马戛尔尼形容成“乔装打扮的恶魔”们,正通过冒险者频道进行着又一次的远程会议。

    “坐标定位,辽国,辽道宗寿昌初年……嗯,天桂山,应该是这没错吧?”

    校正着时空坐标,慕容鹉还小心翼翼地先发了一道讯息过去:“喂喂喂?姓魏的,你还在喘气没有?”

    ……

    ………

    辽国易州龙兴观。

    龙兴观原本不叫龙兴观,前唐的时候,是玄宗李隆基为向道祖祈福而建,故名开元观。

    五代之后,唐灭宋兴,燕云之地久属契丹,这座敕建道观才改了龙兴观的名字,成为寻常道院。

    此刻院中老树之下,讲经法师许玄龄正在奋笔疾书,不为别的,只因为久被移出龙兴观外的前唐玄宗御注《道德真经》汉白玉幢,经过他的努力,终于说动几位大施主,可以募集人工、重新移回龙兴观中了。

    此刻他便提着一支兔毫笔,笔走如飞,一旁还有从头到尾襄助此事的本地名士吴卿儒一面吟诵一面推敲:

    “夫人象希声,非内诚去迹,讵可冥符,而未俗恒流,假外物陈仪,始能致敬……这个人象希声用得好,若只有人象,便是佛门‘无人相,无我相’的旧套,但许法师添上‘希声’两字,扣中道经里‘大音者希声’之论,便见得玄门气象!”

    他这里赞叹,许玄龄得了夸赞,更是运笔如飞:

    “且牺樽象斝,所以备奠於宣王;故石炉星坛,是可斋醮於道祖。今我观院,虽殿堂像设,夙有庄严。而祭醮供仪,素乏威仪。故道德经幢本我观故物,琢以翠琰,迎而归之。每圣诞嘉辰,旦元令节。或汪有斋忏。夕旦良宵,用然沈水之烟,式化真仟之侣。所以九清降祉,百圣垂洪。延皇寿以无疆,保黔黎而有赖。风雨时调,禾谷岁登。干戈戢征战之劳。遐迩被洁清之气。时寿昌六年岁次庚辰八月乙未朔二十三日丁巳坤时建。”

    这篇写完,许玄龄心中微动,不知怎的,突然停下了笔来,向着吴卿儒问道:“吴教授可有听见什么声响么?”

    吴卿儒摇头道:“此刻万籁俱寂,哪有什么声响?法师莫不是听差了?”

    许玄龄摇头道:“不至于的,不至于的,小道确实听见声响,似是玉磬……”

    他说到此处,突然双目一怔,口中喃喃念叨起来,吴卿儒离他极近,却听得他口中喃喃念诵的是一篇短文:

    “寿昌七年春正月壬戌朔,力疾御清风殿受百官及诸国使贺。是夜,白气如练,自天而绛。黑云起于西北,疾飞有声。北有青赤黑白气,相杂而落。癸亥,如混同江。甲戌,上崩于行宫,年七十。遗诏燕国王延禧嗣位。六月庚子,上尊谥仁圣大孝文皇帝,庙号道宗。”

    这还不算完,许玄龄继续直着眼睛念道:

    “天祚皇帝,讳延禧,字延宁,小字阿果。道宗之孙,父顺宗大孝顺圣皇帝,母贞顺皇后萧氏。大康元年生。六岁封梁王,加守太尉,兼中书令。後三年,进封燕国王。大安七年,总北南院枢密使事,加尚书令,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寿昌七年正月甲戌,道宗崩,奉遗诏即皇帝位于柩前。群臣上尊号曰天祚皇帝。”

    这两番话说出来,吓得吴卿如忙去捂他的嘴:“许法师,还不噤声,这样杀头的言语,也是你好说得的么?出你之口,却不入我之耳!快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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