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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么？我搬家了。”
“搬家了？”
“是租来的房子，换了个地方。”
“为什么？”
“我家旁边死了人，被人杀死的。”
“这样啊。”
“我家附近一直有很多猫出没。”
“有黑猫么？”
“黑猫？”
“是啊，传说黑猫经过谁的屋子，必带来厄运。”
“有吧。也许有的。”
“你要小心哦。”
“恩，知道了。”
秋天的某个中午，我和他骑车走在拥挤的小路上。说话的时候，我抬头看他的脸。熟悉的面孔：长眉毛和微笑的嘴角。和他说到黑猫，他说：“你要小心哦。”声音柔软而清澈，像慢慢飘落下来的叶子，最终落到我的耳朵里，一阵温暖。屋子前面，那只小黑猫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它瞪着大而明亮的眼睛，往我的窗户里面望，看我煮的方便面不停地冒泡，散发一股子香气。它一定是饿了。我敲打着窗户呼唤它。可它不理睬我，反而爬上树去，高高的俯视我。
它就是这样的倔强，它饿了，可是它不肯说。
“嘿，你想什么呢？”他的声音响起来，我才发现我身在车流之中。
“没什么。”转头的时候遇到他的笑脸，恍惚中竟有了想哭的感觉。一年没见了。
“福州还是这样，拥挤。”他说。
“是啊。和意大利当然不能比了。”
“不是啊。其实palermo也是这样的。”他又笑“不过骑自行车的人少。”
“真的？”
“真的。”他认真点头，一如当年告别时候的确凿。躲开迎面而来的车子时候，瞥他一眼，看到他的长眉毛微微扬起，只是知道，已不是当年桀骜的少年。而我们，终究像平行线一样，只能走到现在这样而已。
那天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直到不久看到他的头像又在qq上亮起，才知道他已经回到了palermo的家。
“你窗外是什么？”我问。
“寂静的大街。”他回答。于是算，是意大利的中午时分，才忽然觉得，他变的特别遥远，无法触及。隔着6个小时的距离，我们能做什么呢？他每隔半年回国，我们就见一次。看对方的改变，看对方怎样快速地长大，把过往青春都抛到身后。我不问他什么时候离开，因为我害怕我会舍不得，害怕他离开的一刹那会有怅然若失的感觉，于是干脆等待无法挽回的时候，对着遥远的，已变成闪烁符号的他，才能若无其事地说笑。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和他对面坐着的时候，心中依然会有一丝留恋浮现。
半夜的时候被广播里的声音吵醒，walkman坏掉之后，广播就成了唯一的慰藉。睡觉的时候就开起来，听本省的音乐频道，全天播歌，只是偶尔会出现一些类似东方红，侵扰耳朵。夜里11点的时候我睡下，开起广播，听到的是北川的星光听世界，放的全是晦涩难懂的外国歌曲。听着，然后昏沉入睡。过一阵子突然醒了过来，发觉全身是汗，只是右手紧紧地握着收音机。那里面传出难以名状的歌声。琐碎的，絮叨的男音，伴着不知名的打击乐器，在黑暗的房间里回荡。我起床，到窗前。拉开深红色暗纹窗帘。月光一下子杀进来，照亮了眼前。书桌很凌乱，放着某年某月的合影。一堆的人中间，那个长长眉毛的脸孔如此熟悉。那次是什么时候？我们在人群中被挤散，隔的如此遥远。
朦胧的，那男声忽然让我觉得悲伤，毛孔悚然。
好一会，歌曲停了，响起一大片零落的掌声。北川慵懒的声音传来：“刚才听到的这一首，是来自意大利西西里的民歌。”心里的悲伤徒然汹涌起来，看着地图上的小点。看到西西里岛上的palermo。不知道，他是否也会听到这样的吟唱，是否也像歌曲后那些人一样，拍着散乱的掌声，然后三三两两散去。
依然习惯性地去算，意大利现在几点。却乱了心情，最后趴在床铺上，胡乱去关收音机。那惊扰我梦境的可恶机器。接近两点的时候终于睡去。梦里，谁在享受意大利灿烂的午后阳光？
搬离了那个周围死过的人的家以后，我租了一个靠近学校的地方住。那时候我正在高三。父母看我身子虚弱，怕出什么差错，于是租下房子，让我中午休息用。搬家的时候，我没有去。是妈妈一个人去的。她说那房子看上去就阴森森的，她拿了东西几乎是逃一样地跑出来，之后不再回头。我笑，只不过是死了一个虚无缥缈，传说中的人，就把她吓成这样。脑海里，闪过那只小黑猫矫捷的身体，还有亮的像火一样的大眼睛。还有它倔强地看着我的面，可就是不肯靠近我。
妈妈带回来的杂务之中，看到鲜红色的包装袋。是方便面。我拿起来撕开，继续在窗前煮一碗面，只是不见了黑猫的身影。吃面的时候才恍然觉得，已经搬家快一个月了。我不再回去过，也不再看到黑猫，只是依然想着它跳上树，然后反身看我的样子。挥之不去。想起他说过，黑猫是凶兆，穿过谁的屋子就带来厄运。
想起他说：“你要小心哦。”温和的目光。竟然觉得，黑猫是属于我的幸运之物了。
因为知道他是关心我的。即使是淡如朋友一般的关心，也满足了。
有一年回国的时候，他陪我到店里去给朋友买生日礼物。可惜就快要上课了。我把车停在门口，让他看着，自己跑进去买。最后挑了一个很简单的银色手链。跑出来，看到他倚在车上，随手翻一本杂志，专注而无争的样子。半边脸被阳光照到，灿灿地金黄起来。突然就觉得特别幸福。
“买好了？”
“恩。”
“是什么？”
“手链。”
“给我看看。”他说。我于是拿出来。他让我戴上试试，并且帮我扣好。那一刻的柔和突然让我想哭。因为知道幸福过去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刻。所以，来不及品尝快乐，就开始感怀悲伤了。
和他分别之后，我们开始踏上各自的路。我回到炎热的教室里继续做我的好学生，他走上飞往异国的飞机。天各一方。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如此，把十分难得的见面藏在心中，回到我自己的生活当中，就这样，一步一步的，我们都退回自己的世界里。
后来那串手链自然是送给了朋友。目送她离开的时候，怀念手腕上曾经的冰凉感觉，还有那双为我扣好手链扣的手。
在高三的炼炉中挣扎一年，身心俱疲。几乎失去了自己的信念。高考前，接到他的电话。他说：“好啊。”抱着话筒，听他熟悉的声音。他不太习惯报姓名，大概以为我能听出他的声音。事实也确实如此。
“你好啊。你在哪里？”
“当然在意大利咯。”他说着。我笑了。
“现在几点？”
“下午三点吧。你们那里应该是九点咯。”他的声音里带笑。
“是啊。算的真准。”
“那当然，我可是未来的工程师。”他又笑。这一回是真的出声了。听他的声音，想到他在话筒那端，大概是狡黠地翘起嘴角吧。于是自己也很开心。
“你好好考。”
“恩。”
“那就好。不打扰你了。”他和我说再见，然后挂断。是我等他挂断。先是那边安静下来，然后几声呼吸，最后啪的一声，一切归于平静。然后我才放下话筒。他此时是在哪里？palermo人潮汹涌的大街？顶着一轮烈日行走，嘴角牵出一丝笑容。“西西里一直是很热的。”我记得他说过，于是去想象那是阳光满地的地方。
一切都好，一切都太美妙。阳光，海水和他的笑脸。只可惜，都是想象，都是想象。
通知书下来，知道我进入了n大。又接他的电话，心情已经大不同。很是高兴。
“好啊。”他说。
“我考上n大了。你的学校。”
“只是曾经，曾经是我的学校。祝贺你啊。”他在电话那头给我假想的热烈拥抱。可是我却呆呆应答。即使考上了，又有何用呢？他已经离开了。没有他的n大，又和其他学校有何分别？当初的梦想突然变成了冰冷的现实，我发现，我已经离开他这么遥远。空间的，时间的，早已不可追了。
离开家之前，又去了那最早租的房子。依然是小院，树阴婆娑的样子。可惜不见黑猫。它不知又藏到哪个角落。它是否仍在死死看我，一如当初的执着？
该失去的都已失去，该破灭的都已破灭。我对这个城市了无牵挂，只求快点离开。只是不知道，他的余温，是否还留在n大的角角落落。
在新的学校里浑噩度日，唯一的乐趣便是和他商量出逃计划。
“有办法，干脆你来意大利留学吧。”他说。
“可以是可以，可是，要等三年呢。”
“那时候我就回国了。”
“恩。那我还是在国内读研究生吧。”
msn整晚开着，从晚上7点到12点。直到我想起明天的课业依旧紧张，他想起晚饭还没有吃，才说再见。我知道我们不会提起情人两字，以前不会，现在仍不会。如今定义我们的，是朋友，是好朋友，是极好的朋友。但终究，还是朋友。脱不了这两字的干系。当他陪伴我度过漫漫长夜，当我为了他宁愿牺牲明天的课程，我心里依然有一股感情在涌动，就如当初，在走廊上遇见，看到对方目光，突然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后来开始认识，做朋友。几年，他没给我承诺，只是偶尔从眼睛深处看我，表情认真。最后叹叹气离开。我也曾经在冬天，把手放在他背上取暖，一次次打消掉要爱的念头。其中的原因很模糊，说不清楚。大概我们就只有一直的错过，直到远隔天涯。
虽然有些事情不曾说出来，却依然放不开。这大概就是最折磨人的地方。
我听摇滚，抽屉里常常放满了面目诡异的cd。而他听流行，且只听港台，对我推荐的大陆歌手一向没有兴趣。而我也照样，对他说的流行歌曲排斥。聊到音乐的时候，就像绕圈子，他说他的，我说我的，却也很快乐。我们需要的只是一种交流，至于什么内容倒变的不那么重要了。
“k歌之王很好听的。”
“不知道，没听过。”
“去听听就知道了。”
“不想听。”
“为什么啊？”
“不想就是不想。”我回绝，和前几次一样无极而终。
后来我真的没去听k歌之王。可大概我注定会听到这歌。在从大学返回家乡的飞机上，戴上耳机，听到陈奕迅唱的歌。听到那一句：“我已经相信，有些人我永远不必等。所以我明白，在灯火阑珊处为什么会哭。”突然眼泪滚滚，让同回的伙伴手忙脚乱地无措起来。
“一首k歌之王就听的这么惨。”她说“也难怪，当年我失恋的时候，也是听到这首歌，然后无法控制的。”
“恩。”原来是k歌之王，我逃不掉的歌曲，逃不掉的歌词。“我没有失恋，我只是觉得感慨。”我说。我没有失恋，因为我根本没有开始恋爱。
“又开始犯文科生的酸毛病了。”她笑道。
“是啊。真不好意思。”我用面纸擦去眼泪，擦地眼睛旁边火辣辣的疼痛。
飞机继续飞行着，远离意大利，靠近家乡的方向。
2004年6月，大学毕业。典礼上系主任说：“今年的芒果又熟，而你们也要走了。”我笑一笑，想到四年前的今日，怎样的迷茫和慌乱，如今已是故事。身边站着的同学，经历过四年的喜怒哀乐，一时间舍不得放手离开。
很多人要去工作了，也有人考研。我就是其中之一。拿着美国某所大学的录取通知，默默整理行囊，我将启程。可惜，不是四年前向往的那个城市。依然选择天各一方。因为已经明白，终究是不可追，不可能。我们都改变太多了。没有开始，但最好要有个结束。放弃希望，避开可能的伤害，才是我的选择。
而他，在palermo美丽的金顶大教堂里，拉着某个地中海女孩的手。婚礼进行曲，也应该奏响了吧。只期待再见他的时候，能够一杯清茶，笑谈当年。没有了青春的慌张和朦胧，只是平静地说：“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是多么喜欢你。可惜不说。”然后欢笑起来，笑容里没有悲伤。
2004年8月某一天，打算上街去买一个合适的行李箱。步行出门。快到小区门口时，听见一声声猫叫，声音清脆而嘹亮。我走上去，看到一只黑猫。身材瘦小，却精神抖擞的样子。心中欢喜，想上去招呼它。却见它一躲一闪，转身上树，从高处看我。目光炯炯。
我靠近，它也不再躲，只是继续叫着。我在路当中停下来，认真看它。
“你是4年前那只猫么？”我轻声问。它也不回答，只是继续看我。目光盯到我内心深处。突然想起曾经和他说起那只倔强黑猫。他只是淡淡笑颜，说：“其实你和它也很像，想要什么就是不说，只是倔强的不肯放手。”当时听到时，内心沸腾，泪如断珠。而此刻再想，却也别一种滋味了。
“4年前。我多么不同。只是现在一切物是人非。”我继续说，自言自语的“我想我已经忘记他了吧。”突然，那猫冲我又叫一声，窜上树去，再无踪影。我站在原地，喃喃自语：“忘记了么？真的忘记了么？”
“是啊，真的忘记了。”看到一缕阳光照下来，照在刚才黑猫站过的枝头，心情突然开朗，于是继续前行，想着要买一个很大很大的旅行包，把我在中国的一切都装进，飞往美国。
除了那些不开心的往事，那些无法挽回的事，就让它留下，封存在黑猫离开的那一刻，不再想起。
又见黑猫时，心中已无波澜。
墨依依
2004/8/11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