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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藏宝图
一连几天的阴霾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十几名工匠连日抢修，总算将神剑门重建完好，可再也不能恢复从前的模样。
白绫高悬门口，大大的奠字挂在灵堂墙上，吊唁的人鱼贯而入，日夜不停。
自从高门主去世，芷蕙就一直没有停止哭泣，嗓子都哭哑了。但是当第一个客人来吊丧时，她却没有哭，我想她的眼泪已经流尽了。
花姨让我和冰玉日夜陪伴她，生怕她出事，但她却异常冷静，起居正常，只是人有些木讷。
我和冰玉经常见她木然地向唁奠的来客回礼，仿佛木偶。
光阴如梭，七七已过，举行新掌门接位大典。
来客比唁客更多，奇怪他们为什么能笑得那么灿烂。
所有神剑门的人表情都是严肃，何星辰更是笑不出来。
当我望向他时，他的眼神连一丝温柔都没有了。
高门主去世，管理神剑门、铲除武林败类的任务一下子都落在他身上。
铁肩担道义，我们都忘了他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要承担的责任已经超过他的年纪所应承担的。
这就是成长。
他年轻的心将更加成熟而历尽沧桑。
我也是这样，芷蕙也是这样。
心疼他，心疼芷蕙，心疼我自己。
拥挤的大厅里，何星辰接过历代掌门相传的佩剑，芷蕙忽然轻悄地啜泣起来。
我轻拍她的后背，无法让她止住悲声。
何星辰朗声说道：“各位，晚辈年纪尚轻，资历尚浅，初接掌门之位，望武林各派掌门、江湖各位朋友不吝襄助，维护武林公义，锄奸铲恶，建起一个清平世界。”
来客纷纷叫好，交口称赞。
他接着说：“现今天魔教为祸武林，家师死在冷幽冥这个魔头身上，晚辈决计除残祛暴，既是武林除害，更是为家师报仇。”说完，他望着梨花带雨的芷蕙，似是下定决心，转而对众人说道“此外晚辈决定与家师之女高芷蕙成婚，在此请各位作个凭证。”
众人有的交头接耳，有的赞同。
芷蕙还在哭泣，听到何星辰的话，惊愕不已，愣怔在原地。
冰玉捅捅她，想让她醒过来，她却哭着一下子跑出屋去，冰玉赶忙追去。
听到这个消息，我竟没有一点震惊。
当他看向芷蕙时，我心里似乎隐隐有了预感。
他将种种重任放在自己肩上，不管是不是他该负的，他愿不愿意。
他就是这种人。
怜悯也好，责任也罢
他的眼睛望着我，说不清是怎样的情绪。
他和高芷蕙成婚才是他该选择的路，和我在一起只能是死路一条。不但要让他遭受别人的冷眼，还会连累他不能成为神剑门掌门，而将来神剑门如果没有他来掌管，那简直是神剑门的损失。
我悄悄站起身，离开大厅。
“芷蕙，你哭什么？你不是一直喜欢你大师兄吗？”无论冰玉说破嘴皮，芷蕙还是哭。
“我不要他娶我”芷蕙哭得更凶。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喜欢他吗？”花姨感觉奇怪。
“他不喜欢我，这谁不知道？”
花姨和冰玉齐望向我，我不知是应羞愧地离开，还是应尴尬地留下。
“芷蕙，既然他说要娶你，一定会娶你的。他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会好好对你的。”我说。
芷蕙抹掉泪水，问我：“你不爱他吗？他可是很喜欢你的！”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怎是几句话说得清的？
花姨见我难堪，忙说道：“何公子会是个好丈夫的。芷蕙，听花姨的话，不要任性，这可是你终身幸福。”
芷蕙摇摇头，大声说：“我虽然喜欢他，但他对我无意，我是不会嫁他的！这点自尊我还是有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自尊不自尊的？死要面子！你要是不嫁，我可嫁了啊！”冰玉想逗她，却挨了花姨一个白眼“疯丫头，说什么呢？”
知道自己留下无益，我走出屋子。
走了几步，见何星辰正向此走来。
走到我面前时，他停下来，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说点什么。
我不忍见他尴尬，轻笑道：“该叫你何掌门了几时办喜事呢？”
“我想等铲灭天魔教后再成婚”他说完，有些嗫嚅地问“你和他怎样我看他是真的喜欢你”“像我这样的女子是不值得任何人付出的！”我苦笑着，回头对他说道“好好做掌门人，好好照顾芷蕙，这才是你该做的！”
我飘然而去，只留他怔在原处。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我朗声吟着，他该明白的，不是吗？
我背着包袱，走在河边。
我想我该走了，离开他们，给他们留下安宁。
他们没必要承受我带给他们的不安和动荡，也不应该。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我再次流浪。
心却留在他身上。
他可安好？
想着想着，不觉停下来。
几步之外，长乐夫人正静立着。
烟雨濛濛，飞阁之上，我和长乐夫人坐在露台上，眺望迷茫的山色。
“我问过师伯，他说我娘死前已经身受重伤了，您的百毒寒珠只是加速她的死亡。即使没有您的暗器，她也不能生还。”我看着她“是我们错怪您了。”
“不，无论如何，我与你父母的死都脱不了关系”她回望向我，目光幽幽“你应该恨我！”
“师伯说，我娘临死前还说，他们并不恨您，她对您还有些敬佩，您不顾一切追求自己所爱，让人佩服”
长乐夫人没有说话，脸上却多了一道泪痕“难怪你爹对她如此痴迷，你娘是个好女人”
沉吟片刻，她说：“天魔教对你穷追不舍，神剑门刚刚经受巨变，元气大伤，对你的保护只怕不能周全，你不如就留在我这好了！”
“您不怕冷幽冥对您不利吗？”
“我还从来没怕过谁？”她冷哼一声“上次应该乘胜将他拿下，不过那一剑和剑上的毒也够他老实些日子的！只是害得我又要打造一柄宝剑！”
我还想说话，被她打断“天色不早，休息去吧！”
繁星满天，我走到露台上，晚风习习，清凉了白天的烦闷。
想起日间，长乐夫人愧悔的神情，全不似平日那个冷傲的她。
同情起她来。
不管她曾做过什么，都是为情所困。
清风徐来，感到有些冷，我缓步走回房间。
桌上的玉飞天正散发温润的光芒，我坐下来，凑进它，细细观看。
多希望它能开口说话，像父母般安慰我，哪怕一句。
嘲笑着自己可笑的念头，拿起玉雕，将它放进木盒。
手触到雕像的两只眼珠上，上面各有一个小孔，微若针孔。
以前我也曾发现过，但一直未曾太在意，以为那是雕刻所致。
眼前的烛火跳了一下，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找了几次，都没发现雕像的机关，是不是在这？
拿出两根银针，插进孔里。
微响一声，雕像背部弹开，两张发黄的纸露出。
心里又激动又诧异，将字笺打开。
上面是娟秀的小楷——
飞天吾女，我与你父亲在躲避仇家追杀时，不得已从山崖坠落，在一个山谷中意外发现一个宝藏，是武林前辈天行尊者所建。里面珍藏着他老人家从贪官豪绅手中夺来的奇珍异宝，还有他收藏的各种神兵利器和他毕生钻研所得的武功心法。你父亲将山谷取名“飞天谷”我与你父亲本想隐居在这里，谁想被人发现了踪迹，遭遇截杀。我和你父深受其害，恐被奸人所害，特在玉雕内暗藏书信。望你能见到，又怕你见到，恐你步父辈后尘。此飞天玉雕是我家传之物，留与你为念。愿天佑我儿。
打开另一张宣纸，画着险峰峻岭，和印象中飞天谷的景色相似。
其上一处用红笔勾勒，似是一个山洞。
看来我还是要回神剑门，找师伯他们商量办法。
神剑门里，我走进后花园，见芷蕙和冰玉正说着话，见是我，冰玉飞跑过来“你跑哪去了？”
“我去长乐宫了”
“飞天，你不要总是乱跑好不好？每次你一失踪，总要吓我们一回。你再失踪几次，我们就都吓死了！”
我抱歉地笑笑，问：“花姨呢？”
“我娘和你师叔去找你去了。本来何星辰也要去的，被居士拦住了。”
“我有事和师伯说”
“那你呆着，我去请他老人家。”
我走到芷蕙身边坐下，笑问道：“怎么样？准新娘子，嫁妆准备得如何？”
“飞天，你能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他喜欢我吗？”芷蕙脸上灿烂的笑脸再也见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愁眉不展。
“虽然他天天来看我，可是我看他并不高兴。我知道他娶我是因为同情我，不是真的爱我。我多希望他能喜欢我呀！如何才能让他像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男女情事怎么才能说的清？我也想问，可谁能回答我？
我和她一样愣着。
“飞天，你回来了！”师伯的声音响起。
“师伯”我站起来“又害得你们不得安宁了。”
“只要知道你在哪就好，我们就怕你落到冷幽冥手里！有什么事？”
我拿出玉飞天，将事情说了出来。
“如此说来，这宝藏是真有其事了！”师伯很是惊喜“老夫听家师说过，天行尊者是位行侠仗义的武林前辈，武功是天下第一，只是后来销声匿迹。原来他在杭州隐居了！”
“老前辈，咱们要不要去杭州把宝藏保护起来呢？”冰玉问。
“还是按兵不动为妙，以免引起天魔教注意。”
我行走在院中，月光皎洁，一样的月色，却没有他。
我回忆着几次在夜晚见他时的情景，恍若隔世。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耳边遥遥传来的争吵声打破了我的回忆。
好像是从花姨和冰玉的院里传来的。
我走进她们的院子，声音听得更清楚了。
“娘，我喜欢谁是我的事您就别管了！”
“我是你母亲，当然要管。我可想让你像芷蕙一样”
“我怎么会像她一样？我知道，男女情爱要两厢情愿，像她那样勉强自己也勉强别人，我才不会！”
“是吗？可自从你认识他，你的心就没平静过。从你知道他喜欢飞天，你就一直闷闷不乐，背着人偷偷哭过好几次。我虽然没说，但也瞒不过我。”
冰玉没再说话，花姨接着说：“玉儿，娘知道你是理智的人，不如‘拔慧剑斩情丝’，明知不可能而为之，人生本已很沉重，何苦再为难自己呢？”
院子恢复宁静，门开了，冰玉从里面跑出来。
她见我木立院中，愣了一下。
两人四目相对，百感焦急。
冰玉甩头离开，夜风掠过她的面颊，一滴湿湿的东西留在地上。
是她的泪
从没见她这样伤心，只以为她是个坚强的女子，却忽略她再坚强也是个女人。
爱情上的不如意也会让她落泪。
我不该只想到自己的感受，忘了她比我更心碎。
走进屋里，一旁的花姨面有忧色，皱纹似乎更多了“这孩子”
“花姨”我想安慰她，却无言以对。
花姨沉闷良久，开口道：“飞天，我有话告诉你冰玉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如晴天霹雳，我愣得说不出话。
“我为了你和你娘的事，花费很长时间，哪有时间成家生子她是我收养的第一个女孩，也许是有缘，第一眼见她就觉得像是自己女儿一样后来陆续收养了几个女孩，但还是觉得和她最亲！我是真的怕她受到伤害，可这种事”花姨轻笑一声“天意弄人”
走出小院，我的步调有些沉重。
真不敢想像，冰玉如果知道了，会怎样。
她一直把花姨当作亲生母亲，现在告诉她，她只是个孤儿，她一定无法接受。
我都无法接受。
花姨为了我们一家，耗费大半生，虚度了青春，我怎样报答她都抵不过这份恩情。
正想着，一片烟雾飘来，我正讶异，一缕幽香在空中荡漾。
心知不妙，却无力挣扎，倒地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溶溶月色。
像是过了许久，我醒了。
睁开眼，觉得周围一片陌生。
我躺在一张大床上，头顶上低垂的纱幔在微风中飘摇。
慢慢坐起身，觉得天旋地转。
迷香的药力还没过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什么？你把她弄到这来了”
“令主，属下都是为了您”
“我什么时候让你这么做的是不是我爹的主意？”
“教主也是为了您，成全您的好事这不是正好可以慰您的相思之苦吗？”
“你们这样做，置我于何地？简直是陷我于不义！”
“大丈夫成事不拘小结。您就快去吧！春宵一刻值千金”
我又躺下，闭上双眼。
门开的声音，一个人走进来，是他。
尽管心里有些紧张，但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他会像左护法说的那样做吗？
我不知道，但心里希望不会这样。
脸上忽而感觉到柔软的抚触，心中惶恐，不知如何是好。
一股温热的气流慢慢覆盖上来。
再不能忍受这种煎熬，睁开眼睛。
正对上他的眼睛，温情脉脉，燃烧着渴望。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呆怔住。
他的脸几乎是贴在我的脸上。
这是第二次我们距离这么近。
感觉却还那么相似。
脸颊一定又红了。
只迟了一会儿，他坐直了身子“你醒了”
我坐起来，调整心绪“我早就醒了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
“对不起我爹不应该这样做！”仿佛自惭形秽，他声细如蚊。
“这不能怪你你也不想这样”
他惊异于我平静的语气，望着我，发誓道：“不管怎样，我都会保护你的！”
“我相信”我微笑着“只是你父亲不会放过我的！”
“你有没有想过”他沉吟片刻，说：“放弃宝藏，跟我在一起呢？”
“我从来都没想过染指宝藏，但也绝不会把它交给武林败类！”
我知道他的意思，但他应该知道这不可能。
门外响起几声大笑“你这么说，老夫就是武林败类了？”
冷幽冥站在门外，笑里藏刀。
“冷教主如此聪明，应该明白！”我微微一笑，走下床。
“爹，我正要问您，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冷夜寒急忙挡在我前面。
“我还不是为了你？”冷幽冥瞥了他一眼“你这个傻小子，佳人在抱，却不珍惜机会！真不像我儿子！”
“只怕冷教主不会白白成全吧？”我冷冷说道。
“秦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冷幽冥笑容可掬的样子更让人觉得不自在“姑娘既然不把宝藏放在眼里，为何不把它交给老夫呢？就当作是嫁妆好了！”
我淡然一笑“这宝藏沾染了许多人的鲜血，教主也敢要吗？”
“老夫从没有不敢做的事。放眼天下，只有我才配得到它！”冷幽冥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
“教主若想得到宝藏，需答应我一事！”我展颜一笑。
“姑娘请说，老夫一定答应。”冷幽冥的眼睛发亮。
“我要先为死在教主手下的人报仇，如果教主还能活下来的话，宝藏一定双手奉上！”
话音未落，一只飞镖冲他的咽喉飞去。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如愿，但还是要一试。
冷幽冥本来凝神听着，等发现时，飞镖已至面前。
不愧是一教之主，他向旁边轻轻一闪，飞镖贴着他的脸急驰而过，钉在一个黑衣军喉上。
冷夜寒一把抱住我，向冷幽冥喊道：“爹，求您不要伤她”
“难怪是竹箫老人的徒侄，暗器功夫练得如此精深！刚才老夫若是躲得再晚一点，只怕早已丧命了！”
冷幽冥脸上依然有笑容，却多了阴狠的神色。
“不愧是武林高手，冷教主的武功真是出神入化”我还笑着，手上的飞镖再次发出。
“飞天，不要”冷夜寒想阻止，已来不及。
冷幽冥挥起衣袖，一阵劲风吹起，本已在他近前的飞镖竟被强逼回来。
我正惊诧间，却没发现飞镖向我反弹回来。
避无可避时，身体已经离开原地。
原来是冷夜寒抱着我在空中旋转数周，在墙角处落地。
“噹”的一声，飞镖掉落。
“爹，儿子求您，不要伤她”冷夜寒哀求着。
“她欲置我于死地，你又不是看不出来！你还是不是我儿子？怎么为外人求情？”
冷夜寒不顾冷幽冥的怒目而视，仍说道：“爹，我会劝她的！您不要伤害她！”
“好，你就劝她如果还不答应，就别怪我不客气！”冷幽冥怒气冲天地走了出去。
我和他站在山顶上，任山风吹得衣袂飘扬。
他低下头，像是找寻措辞。
抢在他前面，我开口说道“你觉得冰玉怎样？”
“你问这个干什么？”他很生气。
“我觉得你们更合适！”
山顶上一片寂静，他猛地抱住我，我感觉得到他在颤抖。
“不要想这么多，好吗？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那你考虑过将来吗？”我黯然神伤。
“将来？我觉得人应该多想想当下！为什么要担心将来的事？我喜欢你，就是要和你在一起，这就够了！”
“那你是否想过我们的身份呢？所有的人都会反对我们结合！”
“又是身份，我从没有在乎过我们的身份，我重视的只是你的感情！”他将我扳转过来，逼我看他的眼睛“为什么你不能像你母亲那样勇敢？”
我苦笑道：“可我不想作柳天凤，你也不是秦飞龙。别人不说，你父亲是不会放过你我的！”
“怎么不会呢？他说过会成全我们”
“那是有条件的！如果我不交出宝藏，归顺于他，他是不会同意的！而我，绝不会交出宝藏！”我的语气坚定。
“难道在你心中，宝藏比我还要重要？”
“这个宝藏不属于我，而是属于那些为保护它而流血牺牲的人们。交出宝藏，那些人岂不是白死了？我不能把它交给一个奸佞小人，不能”我看着他，他的表情落寞至极。
我轻轻说道：“我们没有明天。如果我们在一起，只怕又会有一场武林浩劫所以，还是就此打住吧！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幸福，而让别人受到牵累”
话虽轻，却一个字一个字地震荡在我心中，留下斑斑血痕。
默默离开，只剩他一人在烈烈山风中枯立。
我走在下山的路上，心思沉重。
“你要去哪？”他追上来。
“你能帮我逃走吗？我有事要去办！”我突然说。
“你要去哪？”
“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