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中你不变的样子

淡月桃夭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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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夜,并不太黑。月亮已露出大半个脸,还有几颗星。

    我和许多人一起,拿着手电筒,提着小板凳往前走着。路的一旁是山,一旁是田野,路是乡村的土路,踩上去松软舒适。放映队的留声机里传出的音乐随夜风而来:“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象那梦城呜咽中的小河。我听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我觉得有些奇怪,这首歌好象属于未来的岁月。我现在,还只是个读小学的孩子,现在是公元一九八六年。

    人群走散了,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原地。路面上出现了一个大坑,于是我走下去。

    无底的黑洞。

    许多小鬼跑来跑去。他们尖头瘦身,青面獠牙,一律围着短裙,象极了西游记中的小妖。看到我,他们都热情地过来打招呼,还邀请我吃包子。当然,包子是人肉做的,可并不见得血腥,倒是香喷喷的象烤玉米。我笑着拒绝,说我不吃肉包子,只喜欢吃菜包子。于是就有小鬼给我端来一大盘豆芽包子,我很高兴。可吃着吃着,豆芽就变成了一个个的英语字母,我又看到赖老师那张年轻美丽的脸。

    我老是做着这样的梦。醒来后,总是发现月光如水,照得童年的往事清澈见底。

    二

    赖老师是我们学校的第一个英语老师。

    她刚来的时候,是个星期天。我正在学校的花园里捉蜜蜂。然后就看到我的母亲和她的同事陈老师从校门口的大路上走过来。她们一人拎着一个大包,中间,有一个烫着卷发的女孩子,身穿一件碎花短衬衫和一条淡蓝紧身的长裤,显得高挑而妩媚。我呆呆地望着她,因为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脸,白嫩的皮肤,大大的眼睛,鼻尖微微向上翘着,樱桃小嘴,下巴尖尖的,象极了电影里的明星,在我幼稚的脑袋里,实在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当然,还有那么新颖好看的衣服。我忘记了捉蜜蜂,和一大帮孩子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们走过去,趴在她宿舍的窗台上,看母亲和陈老师帮她收拾行李。她就冲我们微微地笑,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象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此后的日子,我就没那么好玩了,多了一项任务——每天去赖老师那儿学英语。而她每次总是笑盈盈的,很耐心的教我。有时候路上碰到,她就会大声地用英语和我打招呼:“hello!”又或是问道:“what are you doing?”“where are you?”有时我回答不出,就低下头站在那里,紧张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很怕她告诉严厉的母亲。可她从来没告过我的状,在母亲面前,却总是夸我,说我又进步了,让我少吃了许多次“青竹板炒肉丝”

    多年以后,我才真正相信“红颜薄命”这个词的精确性。

    上天总是爱与人开玩笑,不让人得以成就完美。维纳斯必须断臂,才能升华为艺术品,而赖老师的先天性心脏病,却使她不能享受生育的权力。

    渐渐地长大了些,初中时,她成为我的正式的英语老师。她不光教英语,还教我们唱歌跳舞,排演话剧。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个“农夫和金鱼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我演被农夫捕捉到的小金鱼,我求他放了我,因为我会满足他的任何愿望。在我满足了农夫的妻子——一个贪得无厌的老太婆的无数要求后,终于让他们失去了王宫、财富,依然过回原来的日子。在故事中,我们明白了许多大人们常说的做人的道理。然而,大人们却出尔反尔,说一套做一套。他们说要宽容,要仁爱。然而,那些无聊之人的流言却充满了小镇的每个角落。我知道她和杨老师的爱情,杨老师就是我们班的语文老师,也是我的班主任,他比赖老师小八岁。

    三

    赖老师是有过一次婚姻的,她的先生是位医生。我也曾见过,极温文儒雅的一个人。有一次学校后面的池塘抽水,我拿脸盆去舀了好多小鱼。母亲用油炸了,弄了一桌子菜,请同事们来我家品尝。他和赖老师一块来的。只记得席间他自己并未怎么吃菜,只不停地往赖老师碗里夹。当着众人的面,赖老师很不好意思,因为我看到她的脸都红了。但是她们却离婚了——在我小学毕业那一年。听人说,是因为赖老师不能生孩子,他才迫于家庭的压力及众人的流言作出选择。人言可畏,我到街上玩耍时,就曾清楚地听到这样几句对话“是个母鸡也会下蛋呢!”“就是,还去勾引比自己小那么多的男人,人家才刚师专毕业呢,真不要脸!”我是到杂货店买饼干吃的,那两人一看打扮就知是从乡下来镇上买油盐之类的村妇。她们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得意,象逮着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立了大功一般。这样的话我听到过不止一次,有时还会有另外的人加入进来。她们彼此心照不宣,也不点明说的是谁。可是,小镇太小,学校的老师也就那么几个,还能有谁呢!

    不过这些流言恶语好象并没有影响到赖老师。她依然带着微笑站在讲台上,用好听的声音教我们唱英文歌曲;依然在放学后教我们跳舞,排练话剧。

    四

    在我初三那年,赖老师突然走了。那天阳光很好,是一个春日的午后。学校旁边的桃林,正开着一树一树粉红的花,香气浓得把时间都凝固了。我正坐在树下写生,有同学慌慌张张地来,说赖老师去世了。听到这话,我有些迷糊,一点难过都没有。因为我的意识里根本不会存在她死亡的讯息。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我依旧坐在树下画画,可画着画着,就觉得异常的阴冷了,尽管阳光明晃晃地还照在我的身上。我好象听到她未满月的宝宝在哇哇大哭,又好象看到杨老师一下苍老憔悴的脸。人们的流言向她袭来,象漫天的风沙,渐渐将它掩埋在红尘之外我终于明白,在她看似坚强的笑容背后,有着怎样脆弱的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就像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清醒,诉说一点哀伤过的往事,那看似漫不在乎转过身的是风干的泪眼后潇瑟的影子。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是否来迟了明日的渊源,早谢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罗大佑的悲歌由远及近,敲打着我的心。有一滴泪,落到画薄上,融进桃花瓣中小蜜蜂的身躯里。

    五

    转眼又是多少年。

    当我踏上故土,重回儿时的校园,一切熟悉的记忆都早已荡然无存。昔日的平房变成了一幢幢高楼,当年进入学校的土路已经成了一条宽宽的大道。见到几个同学,这些曾经坐在破旧的教室中听课的少男少女,如今却站在了高楼的讲台上。我站在楼上,举目远眺,学校的广播里又开始放音乐,是那首你的样子。罗大佑沙哑的嗓音突然传来,由远及近,让人渐渐的痛彻心肺。又看到一个捉蜜蜂的小孩子,正好奇地向校门的土路张望,路上,款款走来那个年轻美丽的姑娘,带着微微的笑――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在怎样的艰难中,始终都带着微微的笑。

    “不变的你,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

    聪明的孩子

    提着易碎的灯笼。

    潇洒的你

    将心事化尽尘缘中。

    孤独的孩子

    你是造物的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