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之恋

淡月桃夭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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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引子

    我是一座桥。

    千百年来,人们叫我断桥。

    我不明白为什么。因为我完美的身形如一道长虹,优雅地斜掩在青葱柳叶下;又如一个修长纤细的美人,醉卧在荷香薰衣的碧浪间。可是我必须叫断桥,因为人们都这么称呼我。

    我站在这,已经三千年了。

    三千年,不论是人,是妖,都早已修炼得道:或成了飞仙,或成了佛祖。可我,还是一块石头。唯一不同的是,我是一块能听懂所有语言的石头。我固守着我的顽石之躯,不为别的,只为一个未了的心愿: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要做的事,其实并不难。就如所有蒙受不白这冤的人,总希望有一天能沉冤昭雪,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我只需要将他们的这段故事,原原本本地讲出来,说与世人知晓就行了。可是,要讲出真相何其困难,因为,白的东西被人说成是黑,说得久了,白,也就成了黑了。

    第二章前缘

    一

    两千年前。

    灵山之上。

    一条白蛇精飞身出洞,落在河边的草地上。它抬头望望天空,几丝浮云在蓝得透亮的天空中飘荡,阳光有点耀眼,照在河水上,金光闪闪,一如蛇精此时激动的心情。

    再过三个时辰,就足足五百年了。五百年,对于修炼的妖精来说,是一个定数。第一个五百年,修成人形,第二个五百年,修成神仙。

    白蛇听见自己的心,咚咚的跳得厉害。它溜进河水中,尽情地翻腾着。清凉的河水慢慢浸透每一寸肌肤,心渐渐平静了。兴奋之后不觉生出些茫然。我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形呢?放牛的小牧童?砍柴的樵夫?摇头晃脑的书生?

    突然忆起三百年前曾见过的一个美丽的女子。那天她和爹爹上山采药,白衣胜雪,长发如墨,瓜子脸,柳叶眉,一双大眼睛清澈见底。那是自己这一生见过的最美的姑娘。对了,她叫什么来着?好象听得老人叫她“素贞”呵,素贞,多好听的名字,对,就是她。

    白蛇精掐指一算,还有最后一个时辰了。这一个时辰,须得全神贯注,敛聚所有的精气,凝神想着将要炼成的人形,不能有丝毫的差池。不然,轻则五百年的修炼功亏一篑,重则魂飞魄散飞灰烟灭。

    白蛇精盘坐绿草丛中,双目微闭,一动不动。

    二

    灵河之中。

    正闭目静修的螃蟹精突然听得一阵巨响,洞府内水波阵阵,泥沙滚滚。

    螃蟹精出洞一看,原来是邻居白蛇精。

    它微微一笑,明白蛇精此时的心情。自己,不也一样么?再过一会,也就到了五百年的定数之期了。然而,定数,也是劫数,福之所倚,是祸。螃蟹精深深知道这一点,所以,它只是静静地等着定数或劫数的到来。

    螃蟹精游到岸边,盘坐绿草丛中,双目微闭,一动不动。

    突然,一片巨大的阴影移过来,霎时就遮住了阳光。

    螃蟹精暗叫不好。果然,一只巨大的秃鹰从灵山之巅俯冲下来,直奔不远处的白蛇精。而那白蛇精象是并不知晓,仍然端坐不动。

    螃蟹精来不及多想,飞身上前,就在秃鹰接近白蛇的万分之一秒,用双钳子死死钳住了秃鹰的厉爪。

    秃鹰恼羞成怒,好歹也有两百年的功力,难不成还斗不过你一个小小的螃蟹精!它伸出钢嘴一叨,谁料嘴壳又被钳住,它更加恼怒,猛然起飞,往岩石上撞去。螃蟹精惨叫一声,却仍死命抓住秃鹰的嘴和爪子。

    在它们进行殊死博斗的时候,白蛇精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当它悠悠醒转时,蛇身已无踪影,临河照镜,俨然当年的素贞姑娘。

    忽又恍惚记起一秃鹰欲袭击自己,可当时自己正在蜕变人形的紧要关头,根本不敢也无法分心。是谁救了自己呢?

    她放眼望去,一个英俊的小牧童正骑着牛儿向自己走来,牛背上,放着一只死鹰。小牧童经过她身旁时,对她微微一笑。

    三

    小牧童的那一笑,让白蛇素贞想起了一个老朋友,常常和她同在灵山之中,灵河之畔修炼的邻居——螃蟹精。

    是的,那个螃蟹精每次见到我,都是这样微微一笑,然后就脸红红的,象让人放在锅里煮了一样。白素贞只是觉得好笑,同为妖精,居然还会害羞。于是,她也报以淡淡的一笑,算是招呼,谁知那螃蟹精一见她笑,脸就红得更厉害了。白蛇素贞觉得它太好玩了,甚至想着等大家都成了人形,看他还是不是这个模样呢?虽然五百年来,彼此没说过一句话,但在心里,大家已经是朋友了。

    “对了,它比我晚一个时辰修炼成人,这会,也该出现了吧,怎么没见它的影儿?”白蛇素贞一边想着,一边四下里寻找起来。

    突然,又一只硕大的秃鹰凶猛地扑过来,她吓了一跳,又想起自己已经是人形,心里稍宽。只见那秃鹰从草地上叨起一条粗大的青蛇,两把利爪就要将它撕成两段。素贞随手抽出腰带“刷”地缠住鹰爪,硬生生将它从空中拖了回来。秃鹰放下青蛇扑向素贞。素贞头一低,腰一扭,反手拔起一节树枝直戳鹰眼,秃鹰狂唳一声,颓然倒地。

    素贞抱起青蛇,飞回洞府。

    气息奄奄的螃蟹精缓缓爬回洞内。刚才与秃鹰那一场恶战,将五百年的功力耗去了一半,起码还得静修两百年,才能恢复元气,炼成人形。

    “她现在已经成了人形,不知道是否还在此地修炼呢?”螃蟹精想着与蛇精这五百年朝夕相对的情形,心底突然涌起一阵落寞。

    灵山洞内,青蛇在白蛇素贞的照料下,伤势渐渐好转。为谢救命之恩,它愿一身服侍白蛇素贞。素贞扶起跪地谢恩的青蛇“你我二人从此义结金兰,就以姐妹相称吧!”

    青蛇修为尚浅,白蛇助其修炼。三百年后,青蛇修成人形,随白蛇一道出山,去寻当年的小牧童。

    第三章重逢

    一

    杭州西湖。

    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

    密密春雨,洗绿了柳叶,润红了桃花,催促着游人踏青的脚步。

    一切都在意料这中。

    他,今生依然是个英俊的男子。不过,不再是个小牧童,而是风度翩翩、饱读诗书的许仙许公子。

    千千万万的人流中,我一眼就能辨出你的身影。你那微微的一笑,是烙在我心上三百年的恋情。

    于是,制造出一个美丽的邂逅-----断桥偶遇。

    面对如此良辰美景,如此绝代佳人,哪个男子不为之动心?借伞,不过是一个最好的接近手段。故事只要有开头,要写下去就不难了。

    许仙心里暗暗欢喜。烟柳朦胧,暗香弥漫,淡淡水雾里,美人的身影若隐若现。虽然苏杭的美女,自己见识过不少,就连声名远播的秦淮名妓也与自己交情非浅,可这等飘逸出尘的女子却是世间罕有。特别是姐姐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要盯上一眼,脚底就象是生了根,魂儿也要被勾出窃似的。唉,真有些后悔,真不该只是借伞给她们,直接送她们回家就好了。杭州这么大,只知道她们的名字,却哪里寻她们的住处去?万一是外地来的游客,岂不是白白错过了这样一个大好时机!

    许仙正暗自懊悔,忽然听得一阵娇滴滴的声音:“许公子许公子许公子请留步!”

    一袭白衣随着声音飘然而至,紧随其后的绿衣姑娘双手奉上自己的油纸伞。好一双白嫩的双手啊,纤纤不盈一握。许仙收回伞时,有意无意地碰了碰小青的手。

    小青脸一红,退到白素贞身后。白素贞似浑然不觉,只深情款款地望着她心目中的英雄,那个击败秃鹰,救了自己的英雄。三百年了,多少次月下徘徊,多少次魂牵梦萦,想象个无数重逢的情境,为了这一世的相遇,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而如今年,他就站在她的面前,还是浓眉大眼,一脸英气,她痴痴地望着他的眼睛,象是要望到他的心里去。

    螃蟹精躲在断桥之下,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涌起一丝担心和忧虑。

    二

    从白蛇和青蛇离开灵山的那一刻起,他就悄悄地跟在她们身后。江湖险恶,她们纵有再高强的法力,也敌不过人的心计。那些在河上捕鱼的人们,没事时就会摆些龙门阵,有政治史事,也有家长里短。听得多了,自然也看透了许多作为“人”的本性。就连大圣人孔子都说“食、色,性也”更何况这些凡夫俗子。螃蟹精实在不放心单纯的白蛇姐妹,于是一路尾随而来。

    这日清早,东街刘府老爷正在后院逗弄鹦哥,忽接仆人通报,门外有一人求见,自称是刘老爷世交,且备有一大车礼物。刘老爷赶紧命人迎进此人,却又似不曾相识。但见他面若满月,目若朗星,一袭白衣,犹如玉树临风,一派大家风范。刘老爷不敢怠慢,忙命人奉座倒茶。仆人递上一封书信,原来是苏州城首富苏家,人称“苏半城”的苏老爷所书。这苏家与刘家祖辈经商往来,也算几代世交。只是近年来,两家各忙其事,渐渐少了往来。来人名叫林枫,本是一渔家孤儿,一日苏家货船河中遇险,幸亏林枫将苏老爷一家于风浪之中救出,于是苏老爷将其收为义子,悉心教养。此次来刘府,一是代父拜望刘老爷,二是到杭州一流书院学习,准备与公子刘全一道秋季进京赶考。

    林枫命人抬进礼物,绫罗绸缎不在话下,更有些奇珍异宝,让人眼花缭乱。刘老爷忙命人收拾厢院,抬进行李。刘全也已迎了出来,与林枫一见如故,称兄道弟,好不高兴。

    三

    一连几天,刘全与林枫二人游山玩水,杭州城内已然逛遍。刘全觉得无甚趣味:“不如约来我那帮帮死党,大家一同玩乐才好!”林枫欣然应允。

    “许仙,许仙!”天香楼上,刘全挥手大叫,楼下一人仰头答应一声,快步走了过来,早有些浓妆艳抹的女人等候在门外,这时将许仙一拥而入。

    三人入座,满桌好酒好菜。刘全、许仙左拥右抱,谈笑风生,一会儿已是红唇满脸印。

    “桂兰”!老鸨拖长了声音叫道。

    “来啦来了!”一个声音娇滴滴地响起。接着,珠帘一掀,进来一个妖冶的女子,一袭黑色吊带纱裙,紧紧裹着削瘦的身体,头发挽半垂,散落胸前,刚好引人看到透露的肌肤和没穿内衣的胸部。

    桂兰径直走到林枫面前,一歪身坐在林枫大腿上。林枫慌忙站起,深深一辑。许仙和刘全哈哈大笑,刘全道:“兄弟不必惊慌,桂兰可是许兄的心肝宝贝,哪能让你占上便宜!”

    许仙拉过桂兰的手,一把拥在怀中,桂兰趁势与许仙抱成一团。

    林枫勉强笑了笑,装出不胜酒力的样子,步出房间,来到后院。他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一丝云彩,眼中的担心和忧虑越发深了。

    第四章良宵

    一

    许仙与白蛇断桥之上,四目相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见天色渐晚,便执意要送姐妹二人回家,素贞当然欢喜。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出了城,一路向西而去。

    路越来越窄,荒草越来越深,正觉无路时,小青轻呼一声:“到了!”转过一块巨石,许仙顿觉眼前一亮,一座农家小院出现在面前,屋檐角下、墙边树上都挂满了灯笼、庭中桌上,也是红烛高照。已是掌灯时分,各色的灯笼将四处照得一片通明透亮,几个丫环婆子正忙进忙出。

    一个小丫环迎面而来,笑嘻嘻地打量许仙一番,说道:“小姐真神人也,早上出门说有贵客到,果然就来了!”

    又有丫环端来茶点水果,精美小菜。许仙也不客气,与素贞、小青把酒同饮,秉烛夜谈。院内百花争奇,芳草斗妍,夜风送着阵阵不知名的香气,直沁肺腑。如此良宵美景,佳人相伴,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

    言谈中,得知这姐妹二人乃药王之后,其父亲深得祖上真传,一生济世救人,又生性洒脱,不愿居于闹市凡俗之地,偏爱这山水自然。姐妹二人也常与父母上山采药,去过不少名山深涧,院内花草均是各地所采集之名贵药材,人间少有,价值连城。许仙听罢,更是仰慕不已。

    许仙问道:“怎么不见令尊大人?”

    素贞笑道:“父母二人云游蓬莱仙境,一去数载,也不知是否愿返!”

    “可是为求长生不老之药?”许仙急问。

    “人生一世,若能与所爱之人相知相守,又何须长生不老?短短一生,也是永恒;若是有缘无份,又或是无情有恨,那么,再漫长的一生,也不如那短暂的一瞬啊!”素贞轻轻叹道。

    “再漫长的一生,也不如那短暂的一瞬?”许仙若有所思。

    二

    杭州城内,喜炮阵阵,锣鼓喧天,满街的人伸长脖子向北观望。吹吹打打的乐声中,一顶八抬大花轿,晃晃悠悠踏上断桥,往南街而来。轿旁一人,身着五彩金丝锦绣袍,肩披大红绸带系绢花,骑着一匹纯棕高头马,满面春风,喜气洋洋。他望了一眼跟在身后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南街许府,张灯结彩,高朋满座。许员外夫妇眉开眼笑,忙进忙出。二人老来得子,一向娇惯,儿子虽然仪表堂堂,却是不务正业,一向又自命风流,交结一帮狐朋狗友成天吃喝玩乐。没想到前日从北街郊外游玩归来后,竟一改常态,不但闭门苦读,还央父母作媒。那东郊青峰山下一采药人家,姐妹二人,姐姐贤淑端庄,举止得体,妹妹活泼机灵,乖巧伶俐,着实惹人喜爱。儿子看上喜着白衣的老大,眼光果然不差。更让人称奇的是,白家二老不在,那大丫头居然一口应承了这门亲事。虽然少却了许多彩礼周折,不仅遂了儿子的心,更让两位老人抱孙有望,只是心下始终觉得仿佛少了些什么。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仪式隆重地举行完后,一对新人进入新房。红烛喜极而泣,新娘笑面如花。许仙揭开素贞头上的锦帕,一时竟看得呆了。正心旌神摇之际,忽听外面吵嚷一片,有人高呼“不得了了!”

    院中席间,许员外高兴万分,与宾客频频举杯,不胜酒力。忽觉头重脚轻,几个踉跄,一头栽倒在地。众人慌了手脚,慌忙抬入房中,老员外晕了过去,人世不醒。

    三

    素贞在新房内听得一阵吵嚷,掀开盖头出门一看,只见一白衣白帽的瘦高个和一黑衣帽的矮胖子手持绳索铁链,正锁了公公从房中了来。这不正是阎王殿前的黑白无常么!

    素贞急忙追赶,至后花园内眼见无人,一个飞身拦住去路。白无常绳索一抖,退后一步:“此人阳寿已尽,蛇精休得无礼!”

    素贞一揖道:“今日是小女子大喜之日,还望二位高抬贵手,在阎罗王面前美言几句,也让我尽些时日为人媳之孝道!”

    白无常歉然抱拳:“阎王这命,谁敢有违!还请闪过免误了时辰!”

    黑无常已经等得不耐,拖了许员外越过后墙。

    素贞抽出腰带,一把卷住公公,白无常绳索一抛架开腰带,与黑无常一起挟着许员外飞向上空。素贞救人心切,长练一挥。腾空而追。黑白无常专索人性命,勾人魂魄,自然非等闲之辈。三人杀上云端,直战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只苦了许老员外,一个老迈醉魂,却被铁链拖着忽上忽下,翻来倒去,纵是魂魄,也差点魂飞魄散了。

    素贞不是无常双的对手,一不留神被铁链迎头击中,顿时打回原形。她眼前一片金星乱溅,身体沉沉往下坠去。

    许府内,众人皆守在老员外床前,一时忽略了新娘子。许仙心里记挂,转身出房。刚步出走廊,忽听侧面花园内“呯”的一声,似有重物落入草丛。快步过去一看,竟是一条雪白的大蛇!头上似乎正在流血,红白相映,分外刺目。来不及细看,许仙已骇得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此时小青循着姐姐身上的冷香,已急速赶到。她展开青纱裹住白蛇,凌空而起。

    众人闻讯赶来,只见许仙倒在地上,梦呓似地叫着“蛇、蛇”

    第五章突变

    一

    断桥下,密密的芦苇丛中,小青放下白蛇,长袖一挥,罩住一大片绿荫,形成一个天然的帐篷,从外面看就如碧绿的苇草。她深吸一口气,从腹中吐出一颗碧绿莹润的蛇丹,放入白蛇口中。白蛇缓缓睁开双眼,可伤势太重,根本无法回复人形。小青扶起白蛇,靠住断桥的石壁,双手抵住白蛇后背,将真气源源不断输入白蛇体中。正觉体力不支,忽然有一股强烈的气流涌入自己的体内,又通过自己的手输与白蛇。紧要关头,小青不敢分心,看来是有人暗中相助,想不到断桥之下,竟是藏龙卧虎之地。白蛇吃了小青的蛇丹,又忽遇八百年功力的内气相助,不一刻便恢复了元气,回复了人形。唯有额上一道伤痕无法化去。

    二人隐在云端,飞身而行,不一刻便到了许府上空,落于后花园内。

    此时,许府内,许仙已被众人救醒。而老员外却回天无力了。

    一场喜事变为丧事,老夫人哭得晕了过去。许仙呆立在老员外床前,被这突如出来的事件搞懵了,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幸而其姐许凡倒还冷静,与丈夫王知府一道招呼宾客,安排丧事,布置灵堂。

    素贞除下嫁妆换上白衣素缟,与小青一起哭拜在堂前。二人动了真情,一时间阴风飒飒,哀声四起。众宾客心下骇然,中有人小声道:“莫非这新娘子乃不祥之人?”便有人附和:“瞧来甚是,想那荒郊野岭,素来人迹罕至,怎无端生出这样一户人家来!”又有人道:“看这姐妹二人样貌举止,哪似山野女子,比那大家闺秀还有过之!”

    正议论间,老夫人已悠悠醒转,隐约听到众人所言,又见素贞额前多了道若隐若现的血痕,心下忽地生出许多疑惑来。

    二

    许仙自与林枫结识后,心里也多了求取功名的念头,况又娶了亲,本也想就此收收心,谁料新婚之时便生出这等事端,母亲更是与媳妇不合,令他不知如何适从。还是声色犬马、脂粉堆里,最是安慰。

    这日,许仙、刘全、林枫三人加上另外几个公子哥儿又来到天香楼。听罢几曲琵琶,各人点了自己的相好饮酒作乐,而只有林枫自斟自饮。这林枫虽然每次同来,却总不近女色,倒是时常劝说许仙、刘全,二人哪里听得进去,许仙打趣道:“老兄为何不与众同乐?莫非有了意中人不成?是哪家院馆名流?也说来大家听听!”

    “哈哈哈——”众人大笑,一起举杯,要林枫老实道来,不然就罚酒千杯。

    林枫一时情急,脸色通红,不知如何回答。刘全笑道:“呵呵,他呀,可是个痴情种子!一心恋着他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呢!”

    “师妹?”众人不解。

    “林世兄幼年习武,他师父有一女儿,曾同他一道修习数载。后师父去世,他小师妹也离开家乡,不知所终呢。”

    “哦,原来如此,未知林兄师妹芳名,何不让你我兄弟帮忙打探其下落?”中有一人说道。

    “她,她名唤珍儿!”林枫的声音异常低沉。

    良宵苦短,众人酒足饭饱,各自散去。许仙喝得有些过了,被一人跌跌撞撞扶回房间,拿眼一瞟,似是林枫,又似桂兰。

    “桂兰,心肝,快给我宽衣!”许仙挥着手,倒在床上。

    桂兰媚眼如丝,吹气如兰,伸出一双削瘦的手,轻轻抚弄着许仙的腰带,然后一拉,脱去长袍。许仙早已迫不及待,一把抱住桂兰。

    不料桂兰却将他一推:“许公子,你日日夜夜将心放在一个妓女身上,有没有想过“婊子无情”你以为我真的看上了你吗?你看——!”桂兰说着,转身打开门后的壁橱,只见金光闪闪,堆放着许多的金银珠宝“这些,就是这些年你花在我身上的银两!”

    “你再看这——!”桂兰变魔术般地将橱门一拉,许仙只觉眼睛生疼,美玉翡翠,琳琅满目,一片金碧辉煌。“这些是本城有名的大财主张大千张老爷的赏赐!你想一个人独占本姑娘,那简直是妄想!你拿得出那么多钱么?”

    许仙被这一激,酒已醒了大半。却又见林枫面露焦急之色,对他说道:“快快回家,今夜有匪入室!”

    许仙浑身一激灵,翻身坐起。却哪有什么林枫、桂兰。走出房间,却见众人仍在猜拳行令。

    第六章幻灭

    一

    夕阳渐渐隐没于天际,白素贞依然呆呆地站在断桥上。

    自从嫁给许仙后,她几乎没有笑过。出嫁那天发生的事,如一把无形的剑。人们流言四起,婆婆冷眼相向,相公也似乎待她日渐冷落,常常夜不归宿。她学着做人,做一个贤妻孝媳,然而怎么努力,也换不来一家人对她的半点热情。白日里强颜欢笑,却夜夜泪湿枕畔。小青劝她离开,她却道:“人类不是有句话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我一定会感动他们,让他们放弃对我的偏见的!”

    眼见着天气转热了,白素贞赶着买了几幅上等的丝绸,细心裁剪,又买来五色丝线,在黑绸衫上绣上几朵粉色牡丹,又在墨绿衫的领、袖上镶几道暗红的边。忙碌了大半月,做成了几件华贵而别致的单衣。她捧着这些衣服来到婆婆房间,笑道:“婆婆,您试试这些衣裳吧,这是媳妇专为您量身定做的呢!”许老夫人冷笑一声“亏你有这个心,老身却是消受不起!”一旁贴身丫环小玉接过衣服,不由赞叹道:“老夫人,您瞧,这手工可真难得呢!”谁料此言一出,老夫人勃然大怒“来人,给我掌嘴!”几个家奴不由分说便将小玉拖出门外。听得小玉一声声惨叫,素贞心都碎了,然而,又能如何呢?

    此时,小青闻声赶来,远远看到这情景,一边高呼“住手!”一边飞身上前,推开家奴。她径直冲到门前“老夫人,您若看不惯我家姐姐,何不让许公子休书一封,撵出去干净?!”

    许老夫人脸色由红转青,正待发作,忽又有仆人来报:“刘府刘公子来了!”老夫人转念一想,若真休了白素贞,儿子也许不会答应,况此事传出去,也有损许家体面。她无奈地顿顿拐杖,恨恨地道:“唉,真是红颜祸水!”

    许老夫人如此憎恶素贞,还有一层原因,就是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许老员外七日法场刚做满,儿子就拉着媳妇的手同游后花园,太不象话了,也不知道安慰自己,却只顾和媳妇卿卿我我,若不是这女子生得这般美色,儿子何至于此!

    素贞哪里知道这许多过场,只道老夫人想念亡夫,伤心过度,致使脾气古怪了些罢了。

    几对情侣说说笑笑地躲进西子湖畔的柳荫下,断桥另一头,也有一对在牵手远眺。素贞不敢低头,怕泪珠滴入湖中,惊散成对的鱼儿。

    二

    一阵凉风拂来,杂着尘埃般若有若无的雨雾,令素贞又回到了当年灵河河畔修炼的日子。那时天高云淡,鸟语花香,还有那一张久违的笑脸。

    正出神间,忽然,一阵熟悉的气息隐隐传来,素贞的心莫名地一阵狂跳。“难道他也来了?”素贞摇摇头。

    那气息越来越浓烈,她的心也越跳越厉害。远远地只见一名女子扶着许仙快步走来,她连忙转到桥头石墩后。

    但见那女子与许仙拉拉扯扯,不一会就来到断桥上。白素贞定神细看,一这看不打紧,顿时整个人都呆了,她僵立在原地,眼见着那二人越来越近,竟不能躲避。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桂兰。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素贞,冲着她藏身之地微微一笑。素贞只觉血往上涌,原来,原来相公是竟跟这人厮混去了!当日离开灵山,便知他尾随而来,却不料竟是和自己争夺爱人。好端端的,竟甘愿化身妓女,可见他是不惜一切代价,要和自己较劲斗法了。难怪相公对自己益发冷漠,却还有这一层原因。

    素贞甚是气恼,远远地跟在二人身后,往许府而去。

    刚到大门,就听得有人高呼:“不好了,失火了!”

    只见后院浓烟滚滚,一道火光窜出,迅速蔓延开来。众人忙着扑火,呼喊声、泼水声、哭叫声,乱成一团。

    素贞冲进房间,见那桂兰正扶许仙躺下,欲待离开。还没开口,就听小青大叫“姐姐快来帮忙!”院内传来一阵格斗声。

    白素贞拔剑出房,替小青挡下那大汉凌空辟下的一刀。旁边一喽罗叫道:“大王,财物已到手,这女子就是大王所要的素贞姑娘!”

    那大汉身形魁梧,面目丑陋。他仰天哈哈一笑,腾地跳开,收起宝刀,对素贞一抱拳,朗声道:“久慕姑娘芳名,既嫁那书生并不快乐,随俺去做个压寨夫人,岂不快哉!”言毕,将腰中长鞭倏地一抖,素贞未及反抗,已被那鞭子卷了过去。大汉一声唿哨,翻身出墙,众喽罗也一并趁乱离去。

    三

    一番打斗,许仙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他紧拉着桂兰的手,不敢出门。不久火已扑灭,幸而只是烧毁了柴房,众人都舒了口气,只有许老夫人心痛被抢财物,哭得呼天抢地。许仙一边安慰老太太,一边暗自着急。思忖这强盗定是早有预谋,不然为何刚好自己不在家时就出了事?

    桂兰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许仙也没心情理会这许多了,直命人快快报官,去寻素贞。

    这桂兰出了许府,除下外套,竟是林枫!

    他翻身上马,向那强盗追去,不多时,就追出城外,来到河边。眼见那一伙强盗上了向条小船,摇向对岸金山寺方向。林枫也不收绳,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咚地一声,跳入河中。

    此时,小青也飞奔而来。她认出林枫就是当日灵山同修的螃蟹精,轻呼一声:“兄长,接着!”一根青练随即抛出。

    林枫在水中接过青练,往那强盗头子所在之船抛去,整个小船立即被拉了回来。此时,素贞已被捆住手脚,动弹不得。眼看小船就要被林枫拉到身旁,不由心一焦急,她大叫道:“小青,他们是一伙的,快快杀了他!”

    小青不及细想,随手一剑,刺向林枫心口。林枫大吃一惊,慌忙闪避,但剑还是刺穿了胸膛。小青吓得大声叫喊,长剑又被她带出,立时,鲜血如喷泉涌出,将素贞的白裙染成一树夺目的桃花。

    第七章真相

    一

    那山大王见出了人命,也顾不了许多,扔下素贞率众离开。小青急忙替姐姐松开绳索,二人四下一看,已不见了林枫,面前的河水变得殷红的一片。

    “姐姐,如何是好?”小青问道。

    素贞怔怔地立在河边,思维一片混乱。他是来与我斗法的么?凭他的功力,小青哪是对手,可为何竟对小青毫不防备,也不还击!他不是要勾引我家官人么,为何竟又变成男儿之身?可是,当她变作青楼女子,留住我家相公不回府时,就有强盗上门抢劫,这难道不是明显串通好的么!

    素贞拉着小青的手:“追!”

    一片官兵的喊声远远传来,是衙门的捕头带着一干人马。这抢的不是别人,是许家,是知府的老丈人,此事非同小可!一行人快马加鞭追到河边。

    白素贞情急之下,竟拉着小青凌空飞行,把个官兵拉看得目瞪口呆。那强盗看看就要进入寺门,抬头看到素贞和小青追来,急忙连滚带爬冲进寺院,将大门关上。

    “快快交出桂兰!”

    小青将着大门上的铜叩拍得震天响,可里面就是不开门。

    “再不交出人来,我们就杀得你们片甲不留!”小青大喊道。

    佛堂前,那大王扯下头上的布巾,披上袈娑,跪倒在地。这人竟是金山寺的住持!原来十年前他为躲避官兵的追捕,逃到这寺院的来。原来的主持好心地收留了他,却被他趁夜杀了,引来他的一帮弟兄,逼着寺院的和尚一道与他们落草为寇。这些年来,他们白天装成和尚念经打坐,夜里打家劫舍、强抢民女,官府多次辑拿也没找到。

    众喽罗也纷纷披上袈娑,不住地求菩萨保佑。既然来者是妖,佛祖自然是能够镇住的!

    二人在外叫不开门,使出法术准备破门而入,岂料这寺院门墙竟如铜墙铁壁一般,丝毫无损。“姐姐,快想办法呀!”小青急道。

    素贞回头看了看,长袖一挥!

    “水漫金山!”“波浪涛天!”

    一阵大水漫进寺院内,山大王急得团团转,可他确是不知刚才那人的下落,明明是个男的,却叫什么桂兰!不管叫什么都好,可我上哪给你找去,明明你们一剑刺死了人!

    不过,山大王已经没有时间再思维了。

    洪水铺天盖地,席卷了一切。

    二

    天香楼的桂兰很快被人发现,她被五花大绑,口中塞了一条毛巾,扔在当日与众人饮酒的桌子下。

    真相立时大白。

    那山大王也是她的常客。许仙没遇到素贞前,曾给她许过愿要替她赎身娶她为妻,她不稀罕这个,但那时每日许仙有银子送来。娶了素贞,许仙来得少了。她又嫉又恨,而恰逢山大王也是好色之徒。桂兰向他描述素贞的美貌,山大王动了心。于是一个为财,一个为色,窜通起来自然不会有好事。

    许家是不能回去的了,如今全杭州城的人,都知道素贞是个妖精。况且她与小青水淹金山寺,累了百姓,其罪当诛。

    素贞对死无所谓,反正,自己与死人也没什么分别了。一颗热情热爱的赤诚之心,已经随着许仙的背叛一点点化为冰霜。而最重要的是,那个死在自己手中的他,让人一想到就会落泪。

    素贞和小青沿着河岸,找寻了三日三夜。她想大声唤他一声,可是,八百年的相对,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妖精也有名字,不同的只是人类的名字是父母所赐,而妖精的名字是自己取的罢了!

    “蟹哥哥——蟹哥哥——!”

    她终于大声喊出。那娇滴滴的声音此时却显得异常的凄凉苍茫。这一刻,白蛇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一感受到它的气息,自己的心就会狂跳,也突然明白,自己付出一切,想追求的那个叫做“爱情”的东西不在人世间,她早已拥有了八百年——在静静的相对中,在无语的凝望里

    此时,螃蟹精就在西湖的断桥之下。河水通向湖水,一箭之遥。

    听得白蛇凄然的呼唤,他心如刀绞。但他已经不能起身了,鲜血已经流尽,只剩下胸膛的一丝余温。

    “请您一定要告诉她,我不是要抢她相公,也不是要和她斗法。我只想保护她,爱护她,希望她不要受到任何伤害,一辈子都快乐!只是、”

    螃蟹精费力地对着断桥,吐出最后几个字。

    “只是,只是不要告诉她我已经不在了,她那么善良,一定会很难过的。如果,如果,有机会。”

    “请你,一定,一定告诉她,她在我心中,永远美丽!”

    三

    这世上的三天,比那千年的修炼还要难捱。

    原来,没有了他,世界真的就停止了转动。

    那么放心大胆地离开灵山,难道不是因为知道有他在自己身后么?

    那日受伤在断桥下疗伤,得人暗中以真气相助,那熟悉的气息,不是他还能有谁!

    想要哭泣的时候,却跑到断桥之上,难道不是因为来到人间时,他是在此离开,自己潜意识地觉得在此才能重逢的么?

    一看到它化身妓女,就不问青红皂白又恨又怒,这又是出于怎样的一种情结?

    湖岸芳草依旧,而湖中的人影,却已满头白霜。

    雷峰塔中,我将用千年的修行来为你等候;我愿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回你微笑的模样,哪怕付出生命,只要,只要你能重回我身边。

    小青在塔外撕心裂肺地哭喊:“姐姐、姐姐——”然而,回答她的,只是一片沉沉的死寂。

    第八章尾声

    后来的故事我不必细说了,人们早编写出各种版本,民间也有着无数的流传。我一直在这里,耐心地等候,等候当年那个美丽的蛇妖从雷峰塔中走出来,然后将蟹精的话告诉她。可是,我却分明知道,她是不会出来的了。因为她说过,如果她的蟹哥哥原谅了她的话,一定会来打开塔门带她回灵山去。只是,她不知道,她的蟹哥哥永远都不会来接她了。

    又或许,她已经知道,但是,两千年过去了,她的确是没有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