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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伤
广阔的竹林中，我蹑足潜踪向前行着，因为怕他发现，不敢太快。
不知不觉间已走出了竹林，来到一处河边，一座小木屋展现在眼前。
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是心境，不是旧家时。
熟悉的景物，只是心情不同了。
离上次我来这只有一天之隔，情况却完全不同。
从尚存一丝希望到希望彻底破灭。
他一定痛彻心扉。
我想过，如果此刻我进去，他说不定会把我轰出来。
但我还是进去了。
我放心不下他的伤。
我屏住呼吸，脚下悄无声息。
屋门敞开着，没有一点声响。
我闪身溜进去。
这是间客厅，家具陈设简单朴素，清而不寒。
看来他花了很多心思。
想到这儿，要见到他的念头更强烈了。
耳边忽然传来打碎东西的声音。
我跑进隔壁房间，正待要问出什么事了，脚下被东西绊住了。
周围有限的空地上，摆满了酒坛。
靠墙摆放着一张木床，冷夜寒正躺在上面豪饮，一边还用手撕扯着床上的幔帐，被褥、纱帐上是班驳的血痕。
床前的地上是酒坛的碎片。
我只是发愣，不知如何是好。
又是一声巨响，酒坛在碰到地面时瞬时摔得粉碎，碎片飞弹到我身上，残留的酒水也溅到我脸上。
我冲到床前一把拉住他。
“起来，我给你治伤”
他明明知道我就在他身边，还是一切照旧，对我置之不理，好像我只是一片空气。
突然无名火起，我大喊起来：“起来别喝了你怎么不知道疼爱自己呢？”
“疼爱？”他放下酒坛，缓缓坐起身，自嘲道“像我这种邪派中人，有谁会疼爱？我们这种人能活下去就不错了！不应该奢望那些不该想的东西”
“就因为这样，你更应疼惜自己！你还年轻，就如此买醉，要喝到什么时候？”
“我要是真能醉就好了我每次喝酒，都希望能摆脱痛苦，可是每次都是越喝越难受，越醉越痛苦”
他痛哭着倒在床上，如同一个受伤的孩子抽泣着。
我没说话，拿出随身带的金创药，要为他敷药。
他甩开我的手“不必了，姑娘的药还是留给该用的人吧！”
话音寒冷刺人。
“我的药只留给病人！”我没好气地说，然后又把手伸出去。
话出口，我心下一惊，我还从没这么说过话。
从刚才不顾一切追随他而来，到现在态度强硬地要为他疗伤，我的言行异于往常，我似乎都不是我了。
难道爱情可以改变一个人？
我的手刚刚触到他的手臂，他却猛地弹坐起来，脱掉外衣，脸看着别处，说：“你就那么想看我的伤口？好吧，看吧！这就是我受的伤！看吧！”
天哪我失声叫了出来。
他的后背满是血污，伤口纵横交错，已结痂的地方又崩开了，鲜血淋漓。
我看着伤口发呆，迟迟不敢下手。
他的冷言冷语再度传来“这是我爹打的。我不在乎，我从小就没少挨他的打我对他的感觉更像是属下对主人这次他因为你而打我，用刑时我并不痛苦，我甚至还很高兴！我终于能为我爱的人做点有意义的事了！我要用它来证明我的决心可是，却让我看到你被何星辰搂在怀里，我的梦碎了！一切都完了现在这伤口只能证明我的愚蠢”
他说完放声大笑，笑声震耳欲聋，将我唤醒。
我不说话，将药轻轻撒在伤口上。
眼泪不知何时涌出，我一边敷药，一边抹去恣意横流的泪水，但还是有一颗滴落在他背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慌乱地道歉。
抬头间惊惶的眼睛对上他的双眸，我泪眼迷蒙，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抬手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痕，话语变得温柔“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说你你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好的女子我一直以为你最应该和我在一起，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你和何星辰才是最合适的回去吧，他们肯定在找你”千言万语，我却无从说起。
我笑着说道：“我现在是大夫，你是我的病人。没有治好你，我怎么能走呢？”
临近傍晚，天空中忽然下起雨来。
瓢泼大雨，似乎是老天在发泄。
我坐在临窗的榻上，看着窗外的水面被雨点打得起伏不定。
我的心也像这水面，任我表面装得再风平浪静，也无法掩盖内心的波涛汹涌。
我能想象，此时的神剑门里一定乱作一团。
高门主的摇头叹息、花姨的满面忧愁，仿佛就在眼前。
手上突然多了温软的感觉。
他坐在我面前，拉着我的手，眼中又是熟悉的温柔。
“你怎么起来了？你的伤口需要静养”
“你为什么还不走？你回去的越晚，就越难向他们解释！”他的眼神中充满疑惑和关心。
“就算我现在走了，也很难向他们解释。‘清者自清’”我说完不觉苦笑起来。在这个充满偏见和流言蜚语的人世间，有些事情只是用“清者自清”这四个字来解释、释怀。
他默默地看着我，我不解，他突然笑起来“看来你和你的父母一样，和他们一样不将世间的规矩放在眼里这样才是真性情”
“如果我不爱你，你还会关心我？愿意为我做任何事？”不知怎么，我开口问道。
“当然。既然我答应过你，就一定守信用。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承诺！”
“请你答应我，不要伤害何星辰！他是无辜的！”
“为什么？就因为他是你所爱？”
“我说他不是，你相信吗？”我抬头看他，与他惊讶的眼神相对。
“我只是喜欢他给我的温暖的感觉”
何星辰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他是个很好的人，我多么不忍伤他的心，我是多么希望自己能真的爱上他。那样也许还能算是皆大欢喜。可惜在感情上，我无法糊涂”
我自说自话，自怨自艾。
“真的吗？”他大叫一声，兴奋的声音盖过了雨声“这么说你并不爱他？”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抱住，他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仿佛一个幸福的大孩子。
“你并不爱他，这么说我还是有机会的！”他高兴得喃喃自语着。
从我看到他的伤口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我想我是爱他的。
我不着痕迹地脱离他的怀抱，望着他的眼睛。
情路坎坷，不知我们能走多远。
大雨过后，天气晴朗，清新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
我漫步在小路之上，精神也爽朗了不少。
连阳光也柔柔地包裹住我，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他此刻应该还在熟睡，还在甜美的梦乡中。
我给他留下了足够的药，独自返回神剑门。
不管怎样，我总要回去交待清楚。
我走进神剑门的大门，在大厅门口外躲了起来，想看看他们在说什么。
“怎么会这样呢？她怎么能喜欢上冷夜寒呢？他可是天魔教的人哪！”高门主的神情十分激动“等找到她，我一定要和她好好谈谈。她一定要打消这个念头她绝不能嫁给冷夜寒！”
“为什么？为什么飞天不能嫁给他？”冰玉站起来，给高门主行过礼，说道“高门主，晚辈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如果飞天真的喜欢冷夜寒，男婚女嫁再正常不过。难道高门主心中也有门第之念？”
“冰玉，不是老夫执意什么‘门当户对’。而是飞天和冷夜寒在一起并不安全，冷夜寒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也就算了，他的父亲是冷幽冥。天魔教对宝藏垂涎已久，想尽一切办法要得到宝藏，飞天躲他们还来不及，怎么还要跳进火坑呢？”
冰玉还要说什么，被花姨硬生生地拦住。
“我看也是，飞天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冷夜寒那个大魔头。我猜她一定是被冷夜寒蛊惑，一时情迷，才会情难自禁的。”芷蕙站起来说道“爹，您别生气。各位也不要着急，现在是要想办法赶快把人找回来！那个冷夜寒居心叵测，会对飞天不利的！”
“你胡说什么？冷夜寒不是那种人！”冰玉不顾花姨阻拦，冲到芷蕙面前，几乎是大吼着说道“不许污蔑他！你这么说不仅是侮辱了他，更是侮辱飞天。”
“我只是在说事实，难道不对吗？都过了一个晚上了，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情？”芷蕙干脆站起来，和冰玉对立着，见冰玉怒气冲天的样子，笑问“再者说，我说冷夜寒，你这么激动干吗？难道你也喜欢他不成？”
芷蕙本是一句玩笑话，却正戳到冰玉的软肋，这让冰玉更是怒不可遏。
芷蕙正自顾自地说笑着，忽觉不对，抬头正看见冰玉怒形于色，知道大事不好，赶忙躲到站在一边的何星辰身后，哆哆嗦嗦地说着：“本来就是嘛！我说得没错，你说是不是？大师兄”
何星辰不知在想什么，对芷蕙的话丝毫没有理会。
“不要争了！还没怎样，自己人就吵得不可开交。要是让冷幽冥知道了，准要笑话我们乱了方寸。等飞天回来一问便知，也许情况并没有那么槽糕！”师伯总是会在这种时候开口，而他的话总是有震慑的力量。
大厅中刹那间沉寂下来。
“看来这次飞天是动了真情，我还从来没见她这样过。”
是师叔的声音。
“飞天虽然不是我抚养大的，但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像了解自己的孩子一样了解她，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解释清楚的。”
师伯坚执自己的观点。
“各位，飞天回来了，让大家担心了”
我一步跨进门内，迎来众人惊喜的目光。
“飞天，你终于回来了。”
每次冰玉都是第一个跑过来迎接我。
“我很好”我说完，走到师伯、师叔面前，低头说道“师伯、师叔，飞天走时没有向二位老人家禀告，害您二位为飞天担心，是飞天的罪过！请师伯、师叔责罚！”
说完，我跪下，等待师伯、师叔的责罚。
“好了，好了，丫头，回来就好。快起来吧！”
师叔把我搀起来。
“飞天，冷夜寒的伤势如何？”师伯问道。
“他中的暗器伤并不严重，背后的鞭伤却很严重。不过伤势已经稳定，我已经给他留下足够的药了。”
“鞭伤？他还被谁打过吗？”
“是他的父亲。因为他泄露了天魔教的机密。”
我想这个隐藏的秘密应该揭开了，我不想再管有没有人会相信了。
我走到高门主近前，恭敬地说道：“高门主，有一件事情，晚辈觉得早就应该和您说了。那次天魔教在各门派四周布满火药的事，您不是一直找不到谁是那个传信人吗？那个传信人就是冷夜寒。为了这件事，冷夜寒被他的父亲毒打而受伤。”
我看着高门主惊悉的神色，看着周围人的惊异，早就知道他们不会相信，但还是觉得心寒。
“我知道大家不相信，所以在收到消息时，我没有说出来。如果那样的话，也许此刻我们正在为各大门派的伤亡而心焦，不，也许此刻我们不知正在哪里流亡，因为冷幽冥一定会趁各门派遭袭之际，对我们大开杀戒。现在我们还能在这里安座，即使不对人家感谢一声，为他疗伤总不为过吧？”
我的话音刚落，冰玉就在我身后说道：“飞天说得没错，这件事情我可以作证，我娘、居士和竹箫老人都可以作证的！”
“居士，这是真的？”高门主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请门主恕罪，上次的事情是老朽的主意。欺瞒了众位，还乞恕罪！”
高门主听了，只是叹气，不知该说什么。
“只是因为正邪之分，就险些断送众人的性命。这人世间的成见之深，真是让人可笑、可叹！”
我苦笑着，无意中看到何星辰的目光，充满失意。
厅内寂静无声。
清风徐徐，吹皱凉亭上松动的纱帘，吹落湖边鲜丽的花朵，星星点点，红粉相间，飘舞在湖面上。
我呆呆地看着湖水，看着湖上的落花。
又是暮春时节，落英缤纷。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每到这个时节，我都有一点伤感。
只是为什么会吟这首诗，我茫然不知何故。
也许是下意识的感觉。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我急忙定住心神，冰玉已走到我身边。
“怎么会吟这首诗？为何这样多愁善感？”
冰玉拉住我的手，怜爱地问。
“没什么，触景生情而已。”
“触景生情”她微笑着问“你们怎么样了？”
我想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索性沉默。
“造化弄人”冰玉长叹一声，坐在我旁边。
两个人相对无言。我倚在她的肩上，合上眼帘，渴望得到勇气和肯定，却忘了现在最需要关怀的是她。
轻轻的脚步声，似乎是怕打搅我们，我极不情愿地睁开眼。
花姨慈祥的面容出现在我面前，只是慈祥背后还有担忧。她的身后是师伯和师叔。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不想阻拦她。
她是为我好，我知道。
“娘，您怎么来了？两位老前辈也来了。”我和冰玉站起来给他们三位让座。
“我们刚从高门主那来，顺便看看你们。”师伯说。
“高门主那有什么事吗？”冰玉问。
“高门主和我，还有居士、竹箫老人商量飞天的事。”花姨说。
“飞天的事？”冰玉看看我。
“柳夫人和高门主本来想撮合飞天和何公子的，看来是白忙一场了。”师叔呵呵一笑。
“娘，您不会强迫飞天吧？”冰玉急忙问花姨。
“虽说婚姻大事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两情相悦总是少不了的。飞天并不喜欢何星辰，我也不能拉郎配。”
“花姨，谢谢您和高门主操心我的事。”我说。
“本来是天作之合，看来是我空欢喜一场了。只是，何公子那里”花姨看着我“你们以后见面了只怕会难堪呀！”
“不会吧！何公子不是那种人，再说还有高芷蕙呢！”冰玉笑着说。
“高小姐？”花姨很奇怪“难道她中意何公子吗？”
“您才知道呀！”冰玉和我相视一笑。
“只怕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花姨望着亭外的湖水，不无忧虑。
“夫人不必忧心，儿女之事，就随他们而去吧！各有天命！”师伯捻髯微笑。
“丫头选谁都好，只要对她好就成！”师叔笑着拍拍我的背。
“难怪说您二位是世外高人，不食人间烟火，不似我们这等凡夫俗子这般庸俗。”花姨感叹道。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早就该做了。
“师伯、师叔、花姨，趁现在还算太平，我想去拜祭师傅和父母。”
“呦，不说我还忘记了，快到清明节了，该去看看师姐了！”师叔向师伯征求意见。
“是该去看看了。不过，人多了，只怕会被冷幽冥发现。这样，师弟你和柳夫人带飞天和冰玉去吧！我们刚刚阻止了冷幽冥的计划，只怕他现在正策划着下一次进攻，我留下来协助高门主，看看他还有什么阴谋？”